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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无法完全背叛自己;毫无疑问,那天早上她得到了某种启示。当她返回窗口,向下张望的时候,沙砾上那摊水渍已经蒸发不见。就这样,那幕发生在水边的哑剧什么都没有留下——仅有的痕迹是嵌在三人脑海中的回忆——这些回忆既分开又重叠。真相和杜撰的界限已变得相当模糊。当然她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按着自己的所见,客观地把情形写下来——这可是个不小的挑战,因为她要努力克制自己,不对姐姐加以声讨,尽管姐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人进出的屋前把自己脱得半裸!之后她可以分别通过塞西莉娅和罗比的视角把整件事情重新写过。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布里奥妮有很强的责任心和与生俱来的秩序感:排演正要进行,利昂也快到了,全家人都等着在晚上看演出呢——她可要有始有终才行。这么一想,她决定再到楼下的洗衣房去看看杰克逊的罪受完了没有。写作嘛,可以等到她有闲工夫的时候。

第四章

直到傍晚,塞西莉娅才认为放在书房南窗边的桌子上的花瓶已经修补好了。整个下午花瓶一直在阳光下烤晒。花瓶表面上三条弯曲的细纹像地图上的一条条河流交汇在一起。当她双手捧着花瓶穿过藏书室的时候,她仿佛听到有人赤脚走过书房门外走廊地板的声音。许多个小时以来,她刻意不去想罗比·特纳。他竟然已回到了房子里,并且再一次没穿短袜,她感到十分恼火。她跨向走廊,决计要质问他的无礼和揶揄,不料却碰到了正在悲痛中的妹妹。布里奥妮的眼睑红肿,食指和大拇指捏着下嘴唇,这预示着她将要大哭一场了。

“亲爱的,怎么回事?”

其实,她的眼睛并没有湿润。她垂眼扫视了一下花瓶,而后视线又绕过花瓶,定格在贴着海报的画框上。海报上有色彩欢快的题目,剧中精彩片段的水彩画夹杂着印刷字体——眼泪汪汪的父母挥着手,乘着夜色驶向海滨,女主角躺在病床上,一场结婚典礼。她在画前迟疑了一下,然后手一横,猛地撕下了画的大部分,让它跌落在地上。塞西莉娅赶忙放下花瓶冲了过去,乘她妹妹踩上一脚之前跪下身来,捡起碎片。她这可不是第一次把布里奥妮从自我毁灭中拯救回来。

“小妹妹,是表弟表姐吗?”

她想安慰她妹妹,从小塞西莉娅就喜欢搂抱这个家中的宝宝。布里奥妮还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做噩梦,在晚上会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塞西莉娅便来到她的房间,叫醒她。“醒一醒,”她会这样轻声地说,“只不过是一个梦。醒一醒。”然后便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去。此时她真想拥抱她,但布里奥妮已经不再捏着嘴唇,她已走到了前门,一只手正停留在特纳夫人下午刚擦过的门上的狮子头形状的铜手柄上。

“表姐表弟傻里傻气的,但并不仅仅因为这个。那是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怀疑是否应该把新近的秘密说出来。

塞西莉娅弄平了被扯缺的三角形状的画,感到她妹妹变化可真快啊。如果布里奥妮哭了,她能够在客厅里安慰她,可能自己会觉得舒服点。这样抚慰的细语对于塞西莉娅来说是一种宣泄。度过了失望的一天,她已不想再去回顾那种种思绪。用爱抚和亲切的言语来应对布里奥妮的问题也会使她自己恢复镇定自若。然而,这位小姑娘会独自面对她自己的苦闷。布里奥妮已转身把门开得大大的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塞西莉娅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急迫感。

越过她妹妹,在湖的那一边,车道弯弯曲曲地穿过公园,然后渐渐变窄,在一块缓缓凸起的高地上交汇,那儿,一个小小的轮廓在酷日下现形,此刻正慢慢变大,然后又晃动不定,仿佛在渐渐地退去。那可能是哈德曼,他正赶着一辆双轮轻便马车,马车上坐着来客。他说他人老了,驾车已学不会了。

布里奥妮改变了主意,转过脸向着她姐姐。“一切都错了。错了……”她狠命地吸了口气,然后移开目光。塞西莉娅感到这预示着一个非常学究气的词将破天荒第一次从她口中吐出。“错就错在体裁上!”她自以为带着法国腔把genre发成单音,但又把r这一卷舌音发了出来。

“让?”塞西莉娅学着她的发音,问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但穿着松软的白色鞋子的布里奥妮早已一拐一拐地走在灼热的碎石路上了。

塞西莉娅走进厨房把花瓶装满水,然后又走进卧室,从洗脸盆里拿出了花。她把花插进去,花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呈现出具有艺术气息的凌乱,而是似乎有意识地整整齐齐靠着,高一些的花茎就平整地靠在瓶口。她把花拿了起来,重新把它们轻轻地放进花瓶里,花儿们又呈现出了另一种有序的形态。但这并没有多大关系。很难想象这位马歇尔先生会埋怨他床边的花放得太整齐了。她拿着花瓶,沿着吱吱嘎嘎作响的走廊来到二楼维纳斯姨妈的房间,把它放在四柱床边的五斗橱上。这样就完成了她母亲八小时之前所布置的小差事。

但是,她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这个房间温馨而又整齐地摆放着很多私人物品——事实上,除了布里奥妮的那一房间之外,这是惟一一间干净的卧室。此时太阳已经爬到房子的另一头,所以这里很凉快。每个抽屉都是空空的,家具的表面甚至没有留下一个指印。床罩下的席子一定是那种近乎古板的单调色。她有一种冲动,真想把手伸进被子去摸一下。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走进了马歇尔先生的房间。在四根帏柱的床脚下,那张齐本达尔式沙发整理得很平整,让人不忍心坐上去。夹杂着蜡香味的空气很流畅,在柔和亲切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光的家具表面像是河面泛起了涟漪,又像是在呼吸。她人动景移,看到了古老的嫁妆盒上的玩具小人儿转动着跳起舞来。特纳夫人那天早上一定来过这儿。塞西莉娅觉得没必要联想到罗比。此刻这房间未来的主人在离这儿才几百码的地方,所以她来这儿显然是一种侵入。

从她来的地方望过窗户,她可以看到布里奥妮已穿过桥走到小岛,此时正沿着青草覆盖的岸边漫步,渐渐消失在围绕岛上寺庙的树丛中。更远处,塞西莉娅可以认出坐在哈德曼后面长凳上的那两个戴帽子的身影。但接着她看到了她以前未看到过的第三个身影正沿着车道大步走向马车。那一定是罗比·特纳回家来了。他停住脚步,随着来访者的逼近,他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其中。她能想象出那一幅画面:他们会拿出男子汉气概,捶胸击肩,会嬉戏闹腾。想到她哥哥不知道罗比做了令人羞耻的事,她十分恼火,嘴里发出愤怒的声音,离开窗户,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找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