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第13/15页)
“我们差一点就做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告诉父亲和奥利弗。
“那为什么没做?”
“不知道。”
“宁可试过失败……”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我告诉父亲和奥利弗引用那个经常改编的谚语,半开玩笑、半安慰我说。
“我只需要鼓起勇气,伸手碰她,她会答应的。”我说,一方面避免他们俩进一步批评,一方面也表示自我解嘲的话我自个儿来就好,多谢了。我在炫耀。
“回头再试试。”奥利弗说。这就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做的事。不过我也感觉到他有某种企图,而且不肯坦白说出来。或许在他愚蠢但好意的“回头再试试”背后,有些微微的心烦意乱也说不定。他在批评我。或寻我开心。或看透了我。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他终于说了出来,却令我感到刺痛。只有真正看透我的人才这么说。
父亲喜欢这个说法。“回头不试,更待何时?”呼应了希列拉比25著名的训谕:“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25希列拉比:活跃于公元前一世纪后半叶到公元一世纪初的犹太教圣人、圣经注释家。
奥利弗立刻收回他犀利的评论,说出更柔和的版本。“换了我绝对再试一次,而且再接再厉。”不过“回头再试”只是他用来遮掩“回头不试,更待何时”的托词而已。
我重复他这句话,仿佛那是先知的咒语,能够反映他如何度日,以及我打算如何过活。借着重复这句从他口中直接吐出来的咒语,我可能被一条通往下界真理的秘径绊倒,那是一条至今与我无缘、关于我、关于人生、关于其他人、关于我与他人的真理。
“回头再试”,是我每晚暗自发誓要采取行动拉近奥利弗与我的距离时,对自己说的最后几个字。“回头再试”的意思是:我现在没有勇气,还没准备好;上哪儿去找“回头再试”的意志与勇气我不知道,但打定主意要采取行动而非坐以待毙,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好像正从我尚未投资、更没赚到的钱中来获取利润。
但我也清楚道我用“回头再试”为自己的人生筑起一道防线,就这样度过几个月、几个季节、整整几年、或者一辈子,除了铭刻在每一天的“回头再试”之外,什么都没有。对于奥利弗这样的人来说,“回头再试”是管用的。而“回头不试,更待何时”是我的口令。
回头不试,更待何时?如果他看穿了我,用那八个尖刻的字揭发我一个又一个秘密怎么办?
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对他毫无兴趣。
令我彻底陷入迷茫的是,几天后的早上,我在花园跟他说话,发现他不仅对我对奇亚拉的美言充耳不闻,而且我根本搞错了方向。
“你说搞错方向是什么意思?”
“我没兴趣。”
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没兴趣讨论,还是对奇亚拉没兴趣。
“大家都有兴趣。”
“嗯,或许吧。可是我没有。”
仍然不明朗。
他的声音有一种既冷淡、恼怒又吹毛求疵的成分。
“可是我看见你们在一起。”
“你看到的不关你的事。总之,我不跟你也不跟她玩这种游戏。”
他吸了口烟,回头看看我,又是他平常那种冷眼眼带有威胁的凝视,仿佛能以关节镜般的精准,切开、凿穿你的内脏。
“好吧,我很抱歉。”我耸耸肩说,继续看我的书。我又越界了,除了归咎于我太不谨慎之外,没有任何更好的解释了。
“或许你应该试试。”他突然插话。
我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机巧的语气说话。通常,我才是那个为说话得体与否反复掂量的人。
“她不会想要和我有任何瓜葛的。”
“你希望她想要吗?
这是要扯到哪里去?
为什么我觉得陷阱就在几步之遥?
“不希望吧。”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意识到我的畏缩让我的“不希望”听起来几乎像个问句。
“你确定?”
我是否在偶然间让他以为我一直对奇亚拉有意思?
我抬头看他,仿佛要正面迎战。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厉声反驳:“你才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完全不知道。”
我努力让我的话听起来调皮、神秘,好似透露一个像他那种人完全不可能理解的秘密,可实际听起来却只有暴躁和歇斯底里。
就算是一个不那么精明的观察者,也能从我的执意否认中,看出我只是惊惶不安地拿奇亚拉当幌子。
然而,更加敏锐的观察者,却能以此为引子,探知完全不同的真相推开这扇门,但后果请自负——相信我,你不会想听到真相的。或许你该及时掉头离开。
但我也知道,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对真相表示怀疑的迹象,我就会不遗余力地让他再度陷入茫然。然而,如果他毫不起疑,我慌乱不安的言词可能同样使他孤立无援。到头来,与其他继续追究,搞得我作茧自缚,倒不如让他以为我对奇亚拉有意思,我还比较开心一些。说不出口,我本可能承认自己尚未小心、筹划或者根本不知道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的那些东西。说不出口,比起几小时前事先准备好的任何妙语,我可能更容易抵达身体渴望去的地方。我可能会脸红,因为我已经是满脸通红、胡言乱语、终至崩溃——接着我将如何?他会怎么说?
我想,与其再花一整天对关于“回头再试”的所有不切实际的决定思来想去,还不如现在就崩溃的好。
不,最好他永远也不知道。我能忍受。我能一辈子,永远忍受。我甚至一点都不惊讶自己能如此轻易接受。
偶尔,突如其来地,我们之间会有一些温情时刻,我几乎脱口而出那些我渴望告诉他的话。那是我所谓的绿色泳裤时刻——即使我的色彩理论已经完全被现实推翻,让我没信心在“蓝色”日子里期待友善,或是在“红色”日子里谨慎提防。
音乐是我们很容易聊起的主题,尤其是我坐在钢琴前,或他希望我用某种风格弹点什么的时候。他喜欢我在一首曲子里融合两位、三位,甚至四位作曲家的风格,再依我的方法改编。有一天,奇亚拉哼起一首流行歌的曲调。那天风大,没人去海边,甚至也没人在户外逗留,我即兴弹起一首由布拉姆斯改编的莫扎特所演奏过的一首曲子,我们的朋友突然都聚在客厅钢琴的四周。“你是怎么做到的?”有一天早上他躺在“天堂”时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