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6页)

“他可以要求出于健康原因转到这里服刑,”蒙蒂利亚说,“到了这里后我们再安排特赦。”

“可以这么做吗?”将军问道。

“不可以,”蒙蒂利亚说,“但就这么做。”

将军合上眼睛,对群狗夜间突如其来的乱吠起哄不闻不问,蒙蒂利亚以为他又睡着了。经过冥思苦想之后,他再次睁眼,了结了这件事。

“我同意,”他说,“但是我对这事一无所知。”

这时他才注意到以城里为中心向远处沼泽地扩散的狗吠声,沼泽地那边有的狗被训练得不出声,以免暴露它们的主人。蒙蒂利亚将军告诉他,为了防止狂犬病蔓延,他们在药杀街上的野狗。奴隶区被咬的小孩只找到两个。其余的像以往一样,被父母隐藏起来,让他们在自己信奉的神道下死去,或者把他们带到政府鞭长莫及的马里亚巴哈沼泽地逃亡奴隶的窝棚里,试图用巫术救他们的命。

将军从没有取缔那种不幸风俗的打算,但是把狗药死的做法在他看来太不人道。他像爱马爱花一样爱狗。第一次赴欧时,他把两只小狗一直带到维拉克鲁斯。他率领四百名赤脚的委内瑞拉人,翻越安第斯山脉去解放新格拉纳达、建立哥伦比亚共和国时带了十多条狗,战争期间一直有狗在他身边。最著名的一条狗内华多,从最早的战役开始就跟着他,单打独斗击溃了西班牙军队二十条猛犬的围攻,最后在卡拉博博第一次战役中被长矛刺死。在利马时,曼努埃拉·萨恩斯在马格达莱纳庄园除了养各种各样的许多动物外,还饲养了狗,数量多到简直照顾不过来。有人对将军说,一条狗死后,应该立刻用另一条同样品种、同样名字的狗代替,以为还是死去的那条。将军不同意。他不希望相同,以便回忆起它们不同的特点、它们渴望的眼神和急切的呼吸,并为它们的死去而悲伤。九月二十五日那个倒霉的夜晚,他把被阴谋分子杀掉的两条猎犬也列入袭击牺牲者的名单。这次旅行,他带着剩下的两条狗和那条从河里救出的无关紧要的猎犬。蒙蒂利亚告诉他第一天就药死了五十多条狗,把他刚才听了竖琴演奏后的愉快心情一扫而光。

蒙蒂利亚深感抱歉,保证说再不弄死野狗了。这个保证使将军平静一些,并非因为他相信能兑现,而是因为他手下军官的好意给了他安慰。美好的夜晚使他心旷神怡。灯火辉煌的院子里茉莉芳香袭人,空气晶莹像是钻石,天上的星星比哪一晚都多。“像是四月的安达卢西亚。”他以前回忆起哥伦布城时,也说过这样的话。风向一转,吹走了声音和香气,只听到城墙外面的涛声。

“将军,”蒙蒂利亚恳求道,“您别走啦。”

“船已经在港口。”他说。

“还有别的船。”蒙蒂利亚说。

“还不是一样,”他反驳道,“总得乘上一艘。”

他毫不让步。蒙蒂利亚多次恳求都碰了壁,别无他法,只能透露他发誓保守到最后一刻的秘密:以拉斐尔·乌达内塔将军为首的一批玻利瓦尔派军官准备于九月初在圣菲搞政变。出乎蒙蒂利亚意外的是将军并不感到惊奇。

“先前我不知情,”他说,“不过不难料到。”

于是蒙蒂利亚向他披露了军事阴谋的细节,按照委内瑞拉军官们的说法,全国忠于玻利瓦尔的驻军都在酝酿。“不合情理,”他说,“如果乌达内塔真想整顿全局,该和派斯协调,重复过去十五年的历史,从加拉加斯进军直至利马。从利马再到巴塔戈尼亚就如入无人之境了。”但他在上床睡觉之前,没有把门完全关死。

“苏克雷知道吗?”他问道。

“他是反对的。”蒙蒂利亚说。

“当然啦,由于他同乌达内塔不和。”将军说。

“不,”蒙蒂利亚说,“凡是妨碍他去基多的事,他都反对。”

“不管怎么样,该同他商量,”将军说,“同我谈是白费时间。”

这仿佛是他的最后决定。如此坚决,第二天一早就吩咐何塞·帕拉西奥斯趁邮轮在海湾时把行李装船,还请船长把船停泊在圣多明戈要塞前面,他从住所的阳台上能够看到。安排得十分具体,由于他没有说谁随同,军官们以为他一个人都不带。威尔逊从一月份开始就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不同任何人商量把行李装了船。

六辆大车装着行李朝海湾码头驶去,即使最不信他会离开的人见到这情景也去向他告别。雷治库特伯爵,这次由卡米尔陪同,是午餐会上的贵宾。卡米尔的头发梳成一个髻,显得更年轻,眼神也不那么冷酷,身穿一件绿色长袍,脚下是同样颜色的便鞋。将军以彬彬有礼的态度掩饰见到她的不快。

“对自己的美貌极有把握的夫人才穿绿颜色。”他用西班牙语说。

伯爵马上翻译,卡米尔无拘无束地笑了,房间里顿时洋溢着她口嚼的豆蔻芳香。“咱们今天不再斗嘴了,堂西蒙。”她说。两人都有点变化,因为谁都不敢像第一次那样抬杠,以免刺痛对方。卡米尔把将军冷在一边,自己像蝴蝶似的在一群有教养的、学了法语专门准备应付这类场合的人中间翩翩周旋。将军去找塞瓦斯蒂安·德西根萨修士聊天。修士是个圣洁的人,当洪堡一八〇〇年路过卡塔赫纳染上天花时,修士救了他的命,因此享有很高威望。唯有修士本人不把它当作了不起的事。“上帝安排有些人得天花死去,有些人不死,男爵只不过属于后者而已。”他总是这么说。将军听说修士能以芦荟为主药治三百多种不同的疾病,上次来这里时就希望见见他。

何塞·帕拉西奥斯从港口带了正式通知回来说,邮轮午饭后驶到邸宅对面,蒙蒂利亚便命令准备检阅欢送。六月午后太阳毒辣,他还下令在将军从圣多明戈要塞乘坐的小艇上搭好布篷。十一点钟,邸宅里摆好了一溜长饭桌,美味佳肴,水陆俱陈,大厅里挤满了应邀和自发前来的客人,闷热得透不过气。突然一阵骚动,卡米尔正莫名其妙时,听到耳旁有一个衰弱无力的声音:“请,夫人。”将军帮她从每盘菜肴里取一点,同时解释名称、烹调方法和起源,然后自己也取了一份,分量之多令他的厨娘大吃一惊。一小时前,她为将军做了远比现在可口的食物,将军却没有下咽。然后,他带着卡米尔挤出寻找座位的人群,来到有热带奇花异葩布置的室内阳台,开门见山地说:

“要是我们在金斯敦会面就太高兴了。”

“那再好不过了,”她说,一点不感到意外,“我特别喜欢兰岭。”

“独自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