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14/38页)

“我父亲希望至少一个子女成为医生。我妹妹被一所科技学院接受了。我自己也修了综合科学课程。在这之后,我的第一个目标是参军。我想当军官,但找不到人给我门路。我在一九六二年加入印度海军训练班,也参加了各种考试——该做的都做了。但是,我的年龄却比规定的大了一个月。我只好又回到家里。接着,我想成为工程师。要在孟买上个学校可不简单。我被修拉普尔理工专科学校接受了——那学校离这里可有一段距离。我父亲说他负担不起,他确实是没办法。修拉普尔的学杂费每月要两百卢比。我只好放弃了那个机会。那是一九六四年。来年,我到邦政府的职业介绍中心去登记。我们还住在那单一的房间里。我在圣沙勿略工学院上夜校。

“你看,我这一生就已经有过这三次失败:未能加入军队,年龄太大无法参加海军训练班,没法就读工程学校。在那个年纪,这些都是挫折。那是男孩可以立下雄心的年纪。如果没有这样做,他就会失去方向。

“我的父母给了我支持和鼓励。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要在这辈子做点事的目标。我有自信。”

我想起塔纳的湿婆军地区领导巴提尔先生针对自信所谈的话。自信,或称“atma-vishwas”,是象神欢喜天赐给他的东西。我问拉欧提先生,他是否也认为自己从象神处得到了自信。

他说,他的自信得自较广义的宗教,而不是象神欢喜天这个特定的神。“他不是一位特别的神。在印度,一切事物都从象神欢喜天开始,印度教的礼拜仪式都以他起头。我们的宗教是从小就开始信奉的,它是我们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一个印度教家庭都会做晨间礼拜。我们做礼拜时会穿特别的衣服。宗教确实让我们得到信心,它锻炼了我们的性格。

“我们这就谈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层面了。我跟你提过我的失败和挫折,说过我怎样放弃机会,到邦政府的职业介绍中心去登记。一九六五年,我在孟买市政府找到个小职员的工作,薪水是两百一十八卢比。那算是好薪水吗?对没有收入的人来说,能够得到多少都算是好的。那时,我最大的愿望是我妹妹能成为医生,就像我父亲所想的。我们最终替她拿到了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还得到了三份奖学金,分别来自不列颠协会、塔塔基金会和另一个机构。我们选择了塔塔基金会的奖学金。它提供全额学费,书籍则由其他人补助。”

在这期间,拉欧提太太进出客厅好几回,但都刻意不让自己成为焦点。现在,她微笑着拿一本翻开的相簿走向我们。她先前听我们谈到宗教,这时她要我们看的照片就是在一个宗教场合拍的:她一个儿子的入法礼⑱。这提醒了拉欧提先生;他到里面拿出他做礼拜时所披的那条没缝针线的棉布——淡紫色,上头有一段是另一种颜色。拉欧提太太肤色白皙,容貌端庄,就像在许多印度家庭里那样,她对丈夫那种单纯和明显很自然的奉献令人难忘。

拉欧提太太退了下去。打开的相簿搁在沙发上。拉欧提先生继续讲他的故事。

“我必须在这里谈点别的。一九六二年,就是我开始在市政府工作的前三年,也是我刚开始遭遇失败和挫折的时候,我接触到一本《马尔米克》的周刊。这是第一本使用马拉塔文的漫画周刊,负责编辑的是巴尔·撒克里。整本周刊的内容全部出自他自己、他弟弟和他父亲三人之手。每期《马尔米克》的封面上都有一幅大漫画,就是这些封面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时那本刊物的销售量有三四万。

“接着到了一九六五年,我妹妹上了医学院,我在市政府做小职员,我父亲在摄影棚当木匠,这时《马尔米克》开始影响我的想法。每个礼拜,这刊物都会提到小老百姓在孟买和马哈拉施特拉所受到的种种不公不义。巴尔·撒克里和他父亲在刊物中所表露的情怀也深深打动了我。我甚至设法想跟巴尔·撒克里见面。那时他住在湿婆吉公园。”

拉欧提先生向西边一片绿树摆手:在这个高度,整个孟买一览无遗,从南边的印度门和碉堡区,到北边的山丘和郊区——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所有污秽都被绿树掩盖住的这个大都市,真可说是拉欧提先生独占的。

“一九六六年五月,《马尔米克》上刊载了一个青年组织即将成立的公告。它的名称将叫作湿婆军。我开始到巴尔·撒克里的住处走动。事实上,一九六六年六月十九日那天是在他家剖开椰子的。”对印度教徒来说,在做一件大事之初,剖开椰子的动作代表一种礼拜或宗教仪式。“在场的有十八个人,早上八点二十分。”

“时间是一位大师选的?”

“不是,择日不如撞日。我是在场的十八个人之一。十八人之中有四位是巴尔·撒克里自家的人:巴尔大人本人、他父亲、他的两个兄弟。第一次会议持续了大约半个钟头,是在他们小屋子的主屋举行的。身为长者,那房间由他们的父亲使用。他用一台马拉塔文的打字机撰写所有东西。那台打字机目前还在那屋子里,作为他的纪念。想出湿婆军这个名称的是巴尔·撒克里的父亲。它听起来让人觉得对劲。在那次会议中,我们宣誓要扫除平民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湿婆军就是这样开始的。巴尔大人会在各地召开小型会议。湿婆军成立四个月之后,他宣布针对不公平待遇的问题举行一次群众大会,时间定在一九六六年十月三十日。反应非常热烈,来了四到五拉卡。”四十万到五十万人。“城里几间健身学校开始热心起来。”

什么健身学校?我从未听人提过。

“开设健身学校是马哈拉施特拉的传统。我父亲太穷,没办法让我们上健身学校。不过,我先前说过,他要我们在早上跑步,做运动。自从我们伟大的圣人拉姆达斯⑲的时代以来,马哈拉施特拉就一直有健身学校。他是湿婆吉的导师。”湿婆吉,十七世纪的马拉塔民族战士领袖,马拉塔军事盛业的缔造者。“拉姆达斯是很务实的导师,他的启示包括:你必须运动,保持身体健康。拉姆达斯有一句名言:‘口说无用,行动为是。’”

拉欧提太太此时又来到客厅,这一次,她带来一本马拉塔文的厚书。那是一本拉姆达斯的诗集,印刷精美的现代版本,还附有书衣。这又提醒拉欧提先生到里面拿出另外几本马拉塔文的大部头书:其他著名古代马拉塔导师——迪内希瓦里、屠卡兰、艾克那什——的诗集。我对这些人物不算真的了解。这些书看起来都很新,而且印制精美,但它们体积庞大,不易翻阅,让我觉得它们比较像是家中的神圣物品,而不是拿来读的书籍。这些书被一本本递给我,我拿在手中一阵之后又把它们传回去,然后,书就一本接一本被摆在沙发上,旁边是那本打开的相簿,里面有几张拉欧提先生在他儿子的入法礼中披着那块做礼拜时所用棉布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