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买剧场(第17/38页)
几天后,当我再度到他的高楼拜访他时,他把故事的其他部分告诉了我。
挨饿的日子持续了四年。突然之间,好运向他招手。他开始在一个朋友的车库——就在达达尔这里——制作家具。这对他来说是新行业;不过,他也不完全是生手。在学校选修工艺课程时,他曾做过木工和家具。现在,在朋友的车库里,他开始制作沙发和桌椅。他把所做的东西拿去卖。他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公寓中的家具大部分是他亲手做的。靠墙有一张他特意设计的桌子。它看似一张折叠桌,在桌面两边各有一片可以翻下的侧板。但这张桌子的设计另有不同。它的中央桌面很窄,大约只有八英寸宽,因此很适合孟买住宅里狭小、多用途的空间。这个设计颇受欢迎,被孟买所有主要的家具制造厂商采用。拉欧提先生也专门制作了一种可以用来分隔房间的组合办公家具。他都根据自己的设计制作:那些点子不请自来。“我一开始做家具时就想到了这些。”他也制作房门。公寓内的门都是他自己做的。他也设计并制作了所有加上花饰的柚木门框。对他来说,这公寓是一件珍贵的得意之作,它证实了他的成就,也展现了他的才能。原来公寓里的大部分物品只让我觉得稀松平常,这时经过他的指点,我才开始看出端倪。
他的成就接踵而来。他开始承包大型建筑的木工。接着,他觉得应该直接从事建造业。在开始制作家具两年之后,他跟人合伙盖了第一座大型建筑。虽然他觉得走了一段漫漫长路,当时他却只有三十三岁。从那以后到现在,他盖了十五或十六座大型建筑。
“不过,作为湿婆军的一员,我在经商时总是尽力站在中产阶级马哈拉施特拉人的一边。因此,我没有变成拥有巨大财富的建筑商,反而愿意追随在领袖身后,遵循他所下的指示。”
这种对湿婆军及其领袖的奉献俨然是拉欧提先生宗教信仰的一个层面。他一向有勇气和自信——来自宗教信仰,塔纳的巴提尔先生所谈到的“atma-vishwas”。
“在我向上爬以及多次往下跌的时候,不管碰到什么问题,我总是勇敢面对——无论身为商人或社会服务工作者或一家之主。直到我进入大学,我父亲一直给我鼓励。然后在一九六四年,我遇上了那位在阿里巴格设立静修处的伟大圣人。”
这位就是客厅角落和礼拜房神龛后方画像里的精神导师。从拉欧提先生刚说的话听来,他是在无法就读修拉普尔理工专科学校而大感沮丧的那一年认识这位精神导师的。
“我常去见他,希望得到他的保佑。我从未向他要求什么。我去见他只为了得到保佑,只因为他是圣人而服侍他。我觉得他完全改变了我的一生。他在一九六八年辞世,但我觉得每当我需要保佑的时候,他仍然会赐福给我。虽然他的肉身已不存在于世上,但我跟家人还感受得到他的存在。你看,”拉欧提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带到公寓的柚木门前,“我的门没装门闩,从来不锁。”
我差点没有机会听拉欧提先生讲完他的故事。虽然在我们安排这次见面事宜时,他并没有透露丝毫信息,不过我现在知道,在我们第二次早上见面的这天他就要出门:他将到他的静修处停留九天。他独自前往,太太不随行。
“我每年都会去。每年的这九天是我自己的日子,不能给别人。”
他也做过别的朝圣之旅。他跟太太到过克什米尔的阿马尔纳特㉒石窟六次,那是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一万三千英尺高处的一个山洞,自从古印度时代以来,那里就有一项奇迹,即每年夏天会出现一个状似阴茎——湿婆的象征——的冰柱,而且随着月亮的盈亏改变大小。
他说:“我很喜欢喜马拉雅山里的那个地方。”
想成为军官和工程师的入世的人,湿婆军的运动分子,虔诚的印度教徒:他一身兼有这构成信仰和行动之链条的三个层面。
年轻的耆那教徒证券经纪人巴布谈到湿婆军——他周遭的许多威胁之一——时说:“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经济方面的,如果经济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的一切都没有问题。”
那天下午,股市交易停止之后,他带我去看他住的地方,特别是他住处四周的贫民窟。这个被称作达拉维的贫民窟有点名气,孟买有些人还会带着几分骄傲宣称它是亚洲最大的贫民窟。
我们坐在黄黑两色的出租车里,行进缓慢。阳光,人潮和喇叭声;客车排出的又黑又烫的滚滚废气;覆在皮肤上的灰尘。然后,在这一切当中,我瞥见一幅洁净的景象:马路另一边有一群系着白色缠腰布的瘦男孩在疾速走着。
巴布说,那些男孩是耆那教徒,他们是有志于宗教灵修的“牟尼”㉓,应该是某一位精神导师的信徒。牟尼没有固定的住处,他们必须四处移动,靠布施过活。他们可以在一些附属于寺庙的地方过夜,他们到耆那教徒家里要食物。
他们怎么会知道哪户人家是耆那教徒?
“通常门口会有一块木板,或是某种标记,或是某种瓷砖。现在,你还可以用贴纸。不过,大多时候会有一个随从跟着年轻的牟尼,他带着他们四处走动,告诉他们哪些人家是耆那教徒。他们说,这种磨砺的目的是为了控制自我。在耆那教里,知识是相当重要的。僧侣被视为最有知识的人,每个人都听他的话。为了成为像僧侣那样的人,牟尼便得四处乞讨食物。为了获得知识,他们必须先控制自我。”
不过,那些仪式和传统属于一个更以农牧为主的时代。在如今的孟买街道上做这些事还有意义吗?
巴布认为必须随时改变仪式来顺应环境。譬如,耆那教徒应该每天早晨沐浴,然后套上未缝针线的布料,赤脚走到寺庙。在孟买,许多耆那教徒还可以这样做。在巴布和他母亲所居住的郊区,他母亲也这样做。但巴布自己就没办法了。他可以在沐浴之后步行到寺庙,但他不能光着脚,也不能只着未缝针线的布,因为如今他是在上班途中前往寺庙的。
我告诉他我前往穆斯林地区的事,以及我跟安瓦的谈话。
他说:“可以把攻击性导向有益的方向。我们过去曾跟那些地区的穆斯林球队打过篮球。那些年轻穆斯林男孩的攻击性让他们打得很好,攻击性让他们具有嗜杀本能。”这是巴布在印度企业家身上看到,但他自己那种贸易商尚未具有的嗜杀本能。“如果我对他们动手,他们就还手。他们打球是为了胜利,而我只要打得过瘾就好了。如果他们对我动手,我不会还手,我想我顶多会提出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