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成性(第2/4页)
“我们应付得了,应付得了。我得让你稍微抬起来一下。不好意思。现在坐下来。很软,是不是?旅途中这个部位特别敏感。”
“谢谢你,”她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体贴。我最近体重降了不少。哦,真舒服!简直像坐在了二等车厢里。”
“Galanterie, Gnädigste,(2) 对女人殷勤体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科斯坚卡说道,“对,我是外国人。俄国人。给你讲个例子:有一天我爸和他的一位老朋友,一位很有名气的老将军,在自己的庄园里散步,碰巧遇到一位农妇——你知道,一个小老太婆,背上背了一大捆柴火——我老爸对她脱帽致意。这个举动让那位将军大感诧异,后来我爸说:‘难道阁下真愿意看到一个普通农人比一位贵族更彬彬有礼吗?’”
“我认识一个俄国人——我猜你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让我想想,是什么来着?巴雷特斯基……巴拉特斯基……来自华沙,现在在开姆尼茨开了家药店。巴拉特斯基,巴瑞特斯基。你肯定认识他吧?”
“不认识。俄国大了去了,我家庄园的面积差不多就有你们的萨克森州这么大。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烧光了。当时的火光七十公里以外都能看得见。我的爸妈是在我眼前被杀的。我能活下来多亏家里一位忠诚的仆人,是在土耳其打过仗的老兵。”
“多可怕呀,”女人叫道,“真是太可怕了!”
“是可怕,不过习惯了就不怕了。我装成个村姑逃了出来。那些日子,我俨然一个可爱的小妞,当兵的一见就纠缠。有一个特别恶心的家伙……由此发生了一个特别的故事。”
他讲完了故事。她笑着说:“你真坏!”
“自那以后,就开始了我的流浪时代,什么都干过。有一段时间专门擦皮鞋……梦里常见老家花园里的一个确切地方,老管家手持火把在那里埋下了祖传珠宝。我记得有一把剑,镶满钻石……”
“失陪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女人说。
有弹性的靠垫还没来得及变凉,她就再次坐在上面了,也再次老练优雅地跷起了二郎腿。
“……还有更值钱的,两颗红宝石,那么大,藏在一个金盒子里。还有我爸的肩章,一串黑珍珠……”
“是呀,好多人都过得今不如昔啊,”她叹口气,又挑了一下左眉,接着说,“我也是历尽艰辛。有过丈夫,那是一段可怕的婚姻,我对自己说:‘够了!我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现在快一年了,我和我爸妈连话都不说——你知道,老年人,总是不理解年轻人——这对我影响很大。有时候,路过他们的房子,很想进去看看。现在谢天谢地,我有了第二任丈夫,人在阿根廷,给我写信,写得绝对好,但我绝对不给他回。还有一个男人,是个工厂厂长,一个特别稳重的绅士。他崇拜我,要我给他生个孩子。其实她老婆人也不错,特别热心——年龄比他大得多——唉,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夏天一起去湖上划船,只是后来他们搬到法兰克福去了。还有那些男演员,人都很好,很快乐,和他们风流一场是那么kameradschaftlich(3) ,不和你来硬的。同时,同时,同时……”
这期间科斯佳心里想:这样的父母和厂长我们都了解。她说的都是瞎编的。不过编得很有吸引力。那胸部像长了两只小猪似的,还有两条细腿。好像还喜欢喝酒,那就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要点啤酒吧。
“后来嘛,时来运转,我有了一大笔钱。我在柏林就有四套公寓,可是那个我信任的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欺骗了我……不堪回首啊。钱虽然没了,但我依然乐观。如今,又要感谢上帝,尽管不景气……说到这里,夫人,我给你看样东西。”
贴着艳丽标签的手提箱里装着一些特别时髦的便携式化妆镜样品(和其他色彩鲜艳的俗气玩意儿装在一起)。这些小镜子既不圆也不方,倒显得形状别致,梦幻一般,比如有的像一朵雏菊,有的像一只蝴蝶,有的像一颗心。这时候啤酒来了。她翻了翻那些小镜子,拿起来照照自己,照得一道道亮光在车厢前后忽闪。她喝啤酒就像个大兵那样一饮而尽,然后手背在橘红色的唇上一抹,擦去泡沫。科斯坚卡怜爱地把镜子标本放回手提箱,再把箱子放回到行李架上。好了,让我们继续聊。
“知道吗——我一直在看你,好像几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似的。你特像一个小女孩,像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了——她得肺结核死了。我那时候爱她爱得发疯,差点为她自杀。没错,我们俄国人都是感情用事的怪家伙。不过,相信我,我们都会像拉斯普廷(4) 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像孩子一般天真地去爱。你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那么,我们搭起一个爱巢,度过几个钟头的快乐时光,谁又能挡得住呢?”
她的沉默令人想入非非。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她的身边。他转着眼珠向她暗送秋波,双膝磕碰,搓着手,大张着嘴盯着她的侧影。
“你在哪儿下车?”她问道。
科斯坚卡告诉了她。
“我是要回……”
她说了一个以奶酪制品出名的城市。
“那好,我就陪你去,明天我再一个人继续旅行。我不敢预料任何事情,不过夫人,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为你我同行而后悔的。”
还是那样的微笑,还是那样挑了一下眉毛。
“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哦,那有什么,那有什么?一个人为什么就要有个名字呢?”
“给你这个。”她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索尼娅·贝格曼。
“我就是科斯佳。科斯佳,很干脆。叫我科斯佳,行吗?”
一个迷人的女人!一个敏感、柔顺、有趣的女人!半小时后我们就到了。生活万岁,幸福万岁,红润健康万岁!漫漫长夜,双重的快乐。看看我们亲热的全过程吧!我们就是多情的赫拉克勒斯!
我们戏称为隐士的那个人吃完饭回来了,调情只好暂停。她从手袋里取出几张快照,依次给我看:“这个女孩是一个朋友。这个男孩特别可爱,他哥哥在电台工作。这一张上把我照得太糟糕了。那是我的腿。这个嘛——你能认出这个人吗?那是我,戴了眼镜和圆顶硬礼帽——好可爱,对不对?”
马上就到站了。她把小靠垫还给了我,还说了好多感谢话。科斯佳把垫子里的空气放尽,塞进自己的行李箱。火车开始刹车了。
“那么,再见!”女士说。
他兴冲冲地搬出两件行李——她的是纤维小包,他的高档一点。三道闪着灰尘的阳光从车站的玻璃顶上直射下来,那位昏昏欲睡的隐士和被忘记了的“勿忘我”坐着车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