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奥纳多(第2/4页)

兄弟俩看看窗子,没发现任何反常现象。窗框里有一片云,有白杨树的树尖,还有部分砖墙。

“怎么,你们难道什么都没看见吗?”罗曼托夫斯基说。

红毛衣和灰套衫一起走到窗前,实际上还探出身去,两人变成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了。什么都没有。两个人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们转过身来。他站在五斗橱旁边,神情很怪。

“我肯定是看错了,”罗曼托夫斯基说,眼睛并不看他们,“刚才好像有个东西飞了过去。我曾经见过一架飞机掉下来。”

“是有这种事。”古斯塔夫表示同意,“听着,我们来是有点事。你想买这东西吗?崭新的。还有个很不错的套。”

“套?是个套吗?只是,你们要知道,我很少吸烟。”

“那不要紧,你以后会越吸越勤的。我们便宜卖,三马克五十芬尼。”

“三马克五十芬尼。明白了。”

他用指尖摸着烟斗,咬住下嘴唇思索。他的眼睛其实没有看烟斗,而是在转来转去。

与此同时,兄弟俩开始膨胀,越胀越大,充满了整个房间,整个公寓,然后胀到楼外去了。和他们相比,那棵年轻的白杨树这时就和一棵染色棉絮做成的玩具树那么小,放在圆形的绿色支架上摇摇晃晃很不稳当。这栋公寓房也变成了一个玩具房,一个落满灰尘的胶纸板做成的东西,还到不了兄弟俩的膝盖那么高。他们无比巨大,专横地散发着汗味和啤酒气味,声音粗壮,言谈愚蠢,头脑里换成了渣滓废物。他们造出可耻的恐怖气氛,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推我。求求你们,别来我这里了吧。我没碰你,那么你也别碰我。我让步,只求别来我这里了。

“好吧,可我零钱不够,”罗曼托夫斯基低声说,“要是你能找我六马克五十芬尼……”

他们找了他六马克五十芬尼,呲牙咧嘴笑着走了。古斯塔夫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那张十马克的纸币,收起来放进了一个铁皮钱盒。

然而他们还是没有让他们的隔壁邻居得到安宁。他们已经认识了他,只觉得更气恼,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难以接近,这气得他们发疯。他躲着不和他们打照面,他们非得埋伏起来,设好圈套,才能飞快地瞧一下他躲躲闪闪的眼睛。安东已经发现了罗曼托夫斯基的灯整夜亮着,就再也不能听之任之了。他光着脚溜到他的门口(门底下露出一缕细细的金色光线),敲了敲门。

罗曼托夫斯基没有应声。

“睡吧,睡吧。”安东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拍门。

灯光从门上的小裂缝里不声不响地露出来。安东摇摇门把手,细细的金色光线断了。

从此以后,兄弟俩(尤其是安东,幸亏他没有工作)针对他们邻居的失眠症建立了监视机制。可是敌人很机敏,耳朵极好使。不管走到他门口的脚步有多轻,他的灯都会立刻熄灭,就好像从来没有亮过似的。只有在冰冷的过道里屏住呼吸站上好久,才有希望看见那敏感的灯光再亮起来。甲虫就是这样晕过去又醒过来的。

结果侦察工作变得极其耗人。有一次兄弟俩总算在楼梯上碰见了罗曼托夫斯基,挤住了他。

“就当晚上读书是我的习惯,这又关你们什么事呢?请让我过去。”

他转身要走时,古斯塔夫开玩笑地把他的帽子撞掉。罗曼托夫斯基没说一个字,捡起了帽子。

几天以后,兄弟俩傍晚时分找了个机会堵住了他——他去厕所回来,没有很快地回房间。他们只有两人,却设法将他围住。他们邀请他去他们房间。

“去了有啤酒。”古斯塔夫一挤眼说道。

他想拒绝。

“走吧!”兄弟俩叫道。他们抓住他的胳膊,推着他下了楼梯(抓住他的时候,他们能感觉到他有多瘦——肩膀以下那么单薄,那么虚弱,真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哈,狠狠捏他一把,让他的骨头嘎吱作响;哈,手痒痒管不住,让我们至少边走边戳他一下,就一下,轻轻地……)。

“你们把我戳疼了,”罗曼托夫斯基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屋里果然有啤酒,有古斯塔夫未婚妻的大嘴,还有好浓的味道。他们试图灌醉他。他的上衣没有衣领,突出的喉结没有任何遮挡,下方扣着一个铜纽扣。他的脸又长又白,眼睫毛抖抖索索,坐姿也很复杂,腰弯得如叠起来一般,身子突了出来。等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身子就像一根弹簧伸直了。可是他们逼着他重新弯腰坐下,而且这一次,在他们的建议下,安娜坐到了他的膝头上。他不停地斜眼打量她的脚背,那脚紧紧地束在鞋里,脚面鼓了起来。他很气愤,尽量隐忍不发,不敢甩开这个赖在他膝头的红头发女人。

有过短暂的一瞬间,他们觉得已经制服了他,他变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事实上古斯塔夫说了:“你明白了吧,你瞧不起我们那是你犯傻。你一声不吭的样子我们一见就来气。你一晚上不睡觉都在看些什么呀?”

“看很老很老的故事。”罗曼托夫斯基回答,那声调让兄弟俩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一旦没意思了,好不烦闷,糟糕透顶。可是喝下的酒阻止了风暴的发作,不但没发作,反而把眼皮都拉了下来。安娜从罗曼托夫斯基的膝头溜下来,昏昏欲睡的屁股刷过桌子。空酒瓶子像保龄球的木柱那样摇摇摆摆,有一个倒下了。两兄弟又是弯腰,又是摇晃,打着哈欠,困得泪眼迷离,还不忘打量他们的客人。只见他晃晃悠悠,红光四射,身子舒展开来,又变细了,最后渐渐消失了。

这么下去不行。他毒化了老实人的生活。对了,他极有可能月底就搬走了——完完整整,毫发未损,没有被打垮,仍然高傲地昂首阔步。知道他走路喘气与众不同还不够,麻烦的是我们摸不清究竟不同在何处,不能像逮兔子那样揪住兔子的耳朵尖把兔子拉出来。凡是摸不着、测不准、数不清的东西,都可恨!

一系列的小折磨开始了。星期一,他们设法在他的床单上撒满了土豆粉,这东西据说可以引起发疯般的奇痒。星期二,他们埋伏在他们住的这条街道的拐角处等他(他贴胸抱着一大堆书),非常巧妙地挤了他一下,结果他抱的那些书掉进了他们事先挖好的水坑里。星期三,他们在坐便器上刷了一层木工用的胶水。到星期四,兄弟俩绞尽脑汁想不出新招了。

他什么也没说,任何话都没说。星期五,他快步如飞在院子门口赶上了安东,递给他一本带插图的周刊——也许你愿意看看这东西?这份出乎意料的客气让兄弟俩感到迷惑,同时也让他们的怒火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