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影人(第5/16页)

他们有一次躺在远郊堤岸的青草上,这里西风呼啸,海鸥尖叫。这时小伙子蓦地来了劲儿,也打算铤而走险,他伸伸结实的胳膊,挥挥拳头,眼里露出粗野的目光。“见鬼!”他大声喊道,“找不到正当的工作,那也只好干这买卖啦。”

那个坏蛋讲述那些勾当时,仰视着天空移动的云朵,又歪过头来瞅瞅约翰。“你真打算干吗?”他诡谲地说道,“行,干这买卖可带劲啦!”

约翰没有答话,这时堤上从远处走来一伙工人。这个外地人站了起来,说道:“走吧,约翰,他们认识我们,我们跟他们一起回去!”

次日下午,约翰寻找工作的希望再次成为泡影,这两个人又躺到昨天待的地方。外地人一声未吭,约翰连根拔起青草,往掠过的燕子掷去。

“你拿堤坝出气,不过你除此也没别的什么好干的啦!”

约翰狠狠地咒骂了一声:“昨天你不是想讲什么吗,文策尔?”

文策尔漫不经心地眺望着远处海上缓缓移动的一点船帆。“我?”他说,“这有什么好讲的呢?”

“你自己清楚,这可是挺带劲的。你是这样说的。”

“是这样!我知道,不过这买卖危险的程度大于开心噢。”

约翰凄然一笑。

“笑什么?”文策尔说,“这可是玩命的事儿!”

“我只觉得,这倒是很带劲的!”

外地人站起身来:“你的脑袋就这样不值钱?”

“不是不爱惜脑袋,文策尔,不过我认为,脑袋长在我头上还很结实呐,你就谈谈,怎么好好地捞一把吧!”

他们相互更加挨近身子,低声细语地合计着。间或还有一个人站起来,跑上堤岸,观察四周的动静,但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夜幕已经低垂,两人才摸黑走回酒店,进了地下室,那里顾客都已有了几分酒意,一片喧哗声。

又过了三天,便发生了一起破门抢劫的空前大案,全城为之震惊,警察全都出动了,忙得团团转。现场是大市场旁一座凸出楼房里的参议员克万茨伯格家。家里除了他还有一个老仆人。后来才发现,这位瘦弱的老人给捆绑起来,用布团塞住他那没牙齿的嘴巴,扔在床旁边。之后,这位老人几个星期都没有走出家门,穿过巷子,按时去散步,这使得许多孩子都闹不清时间,因而不是过晚就是太早去上学。等到老人恢复散步时,腋下已不再夹着那把红绸雨伞,而且那顶戴在他那红假发上的高大毡帽子总是筛糠似的抖动着。老尼古劳斯的遭遇最惨,脑壳给敲了一下,昏了过去,差点儿灵魂离开肉体,丢掉了老命。

这桩事情,使好样儿的士兵约翰坐了六年大牢,并得了个约翰·交运城的绰号。古怪的是,在宣布判决后,城里的一些德高望重的绅士竟对被判刑的人动了感情。他们不无赞赏地看到,第二天约翰就把从参议员那儿抢劫来的一只金表送给了乡下的堂弟,作为他接受坚信礼的礼物。不消说,首先就是因为这个线索才把他缉捕归案的。“这小子真可惜,”有个人议论说,“竟成了个强盗!他看上去可不是这号人,倒是日后会成为个将军的人才啊!”而另一个人则搭话说道:“那还用说,不过他比绿林好汉还够意思,这些人捞一把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显显本领。”

尽管有这些说法,但约翰还得去坐牢,而且没有多久也就被遗忘了。

六年徒刑终于服满。他可是实实在在地蹲了六年牢,这段时间里,国内既无国王加冕登基,也未诞生王子。像服役期满一样,这次刑满出狱他也拿了一张表现良好的证明书,再次进城去寻找工作,但谁也不愿雇用一个坐过牢的人,加上现在他那对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怒火和倔强的光芒,这就更够戗了。“这个家伙看上去很危险,”有人说,“但愿我别在黑夜里单身撞上他!”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出路。上面谈到过,在北大街向北伸展开去的地方,旁边有块未立界标的大片荒地,那里远离城区,原是几百年前支过三脚绞架的刑场。它紧挨着路得恩市长的鱼塘。城里的一个富商雇了些人在这块地上种植菊苣。五六十个妇女和姑娘正在这大片土地上的作物间锄草,她们嘁嘁喳喳扯着闲语,汇成一股像是磨坊小溪的哗哗声响,传到沿城的大道上,间或还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响亮笑声,但随后却突然鸦雀无声;因为这时监工又出现在她们面前,又站到先前站在的大田那头。他没有吭声,但用严峻的目光扫了这群女人一眼。

这个监工就是约翰·交运城。人们认为,叫他干这种差事再适合不过了,而且把他放在城外的田野上也不会带来危害,再说,现在的事实证明,安排是恰当的,眼下清除野草又快又干净,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群姑娘中有个少女的笑声也如银铃般清脆。我过去常常看到她在我家前廊的地窖阶梯旁边求乞。我偶然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她便张大一双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我,默默无言,而又充满乞求。我只要口袋里有一个先令,也准会掏出来放到她手上去的。我还清楚记得,在碰到她那只小手时便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尽管小姑娘已默默离去,但我还是久久地木然站立,心醉神迷地瞅着她刚刚站过的阶梯旁边的地方。

这个小姑娘眼下就在约翰的手下勤快地干活。这个严峻的监工也许不无和我相仿的感觉。他突然间发觉自己总是贪婪地瞅着这个十七岁的姑娘,而忘了去巡视那些偷懒的娘儿们。而她或许也向他默默投去火热的目光,因为在这群女人中也只有她毫不畏惧约翰。这个脸上流露痛楚神色的男人也许对这样的姑娘是十分危险的。

但还得再说明一点。在那远郊的田地东边,已完成作业的地方,有口废井,井旁原有的一所剥病畜毛皮的小屋已不知在哪一年杳无影踪,三根木桩上还粘住的几块腐朽的木板,已起不了挡护作用。约翰·交运城清楚了解,这口井的井口狭小,井壁长满青苔和杂草,挡住视线,看不到井底。但这口井却是很深的,因为有一个晚上,约翰越过田地,经过井边时往里面扔了一块石子,好大工夫才听到石子撞底的声响。“天晓得下面是些什么玩意儿,”他咕哝说,“井水肯定已经干涸,也许只有蛤蟆和丑怪的东西!”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赶回家去。

一天早晨,他上大田去,这时大多数女工已聚集在他的对面,乌鸦哇地叫了一声才惊醒了他昨夜延续到今晨的沉思。他走到井旁的腐朽栏木前,惊得栖息在上面的乌鸦扑棱扑棱飞起。约翰抬头眺望,一眼瞧见那个棕色皮肤、瘦弱的姑娘惊恐万状地向着枯井冲去,而后面则有一个宽肩膀、生过三个私生子的女人紧紧追赶过来。那个女人取笑姑娘向仪表堂堂的监工丢媚眼,大概会把他钓上钩的。这引得别的娘儿们放声大笑。“弗里施,你这个婆娘,上去给这丫头一个嘴巴!”因为姑娘气坏了,揭了这女人的底,她就拿起一把除草锄头疯狂追赶这行动机警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