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八章 我的同伴们(第4/4页)
M-斯基只有在回忆起他母亲的时候才会显得比较兴奋。“她老了,她生病了”有一次他告诉我说,“她爱我甚于世界上的一切,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活在人世?如果她得知我被鞭打了……”
M-斯基并不是贵族,在来此之前受过鞭笞。他一记起这一点,就会咬紧牙齿,试图把目光移开。最近,他越来越常独自行走。一天中午,快到十二点时,他被传唤到卫戍官那里去。卫戍官微笑着向他走来。
“哦,M-斯基,你昨晚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吗?”他问。
“我打了哆嗦,”M-斯基回来后告诉我们说,“我的心像被刺穿了一样。”
“我在梦中收到一封母亲的信。”他回答说。
“比这还要好些,更好些!”卫戍官说。“你自由了!是你母亲请求的……她的请求被核准了。这是她的信,那是释放你的命令。你现在可以出狱了。”
他回到我们这里,脸色苍白,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没有清醒过来。我们向他表示祝贺。他伸出颤抖而冰冷的手和我们握手。许多囚犯也向他表示祝贺,并为他的幸福感到高兴。
他出狱后,继续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不久,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他开始经常到监狱来探望我们,给我们带来各种新闻。特别是政治新闻,极大地引起我的兴趣。
除了M-斯基、T-斯基、Б-斯基和Ж-斯基以外,其余四个人中有两个还很年轻,服的是短期徒刑,教育程度较低,但是诚实、简单、直接。第三个人A-丘考夫斯基太土气,没有太多可取之处。但第四个Б-M是一位老人,我们所有的人都很讨厌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分到这类罪犯里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个粗俗的小市民灵魂,有着一种缩手缩脚、从一分钱起家的小店主习惯。他没有受过任何教育,除了自己的手艺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他是个油漆工,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出色油漆工。不久,当局知道了他的能力,要求Б-M油漆城里房屋的墙壁和天花板。在两年时间里,他几乎油漆了所有官方的寓所。寓所主人自己付钱给他,因此他的生活不像我们这般贫穷。最重要的是,官方派其他囚犯和他一起工作。常和他同去的人当中有两个人学会了他的技艺,T-雷吉是其中一个,油漆得不比他差。少校也住在官方寓所里,也下令要Б-M给他油漆他家的墙壁和天花板。Б-M干得非常卖力,少校的房屋从来没有油漆过。房子是木造的,已经很破旧了,Б-M把内部漆得像宫殿一样漂亮,少校非常高兴……他搓着手说,他现在一定要结婚了。“有了这样的公寓,怎么可以不结婚呢!”他非常认真地补充说道。他对Б-M越来越满意,并透过他对于和他一起工作的人也表示满意。他们在他家工作了整整一个月。这个月里少校彻底改变了他对囚犯们的看法,开始照顾他们。有一天,他突然要求把Ж-斯基从监狱叫到他家里去。
“Ж-斯基!”他说,“我以前侮辱了你。我无缘无故打你,我明白。我要对你说对不起。你明白吗?我,我,我,对不起!”
Ж-斯基回答说,他明白。
“你知不知道,我,我,你的长官,叫你来,请求你的原谅!你觉得呢?你是谁?你在我面前是什么?你是一条蠕虫,比蠕虫还小!你是罪犯!而我,由于上帝的恩惠[16],是一个少校。少校!你明白吗?”
Ж-斯基回答说,他明白。
“嗯,现在我放了你。但是你有没有感觉到,有没有完全感觉到?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有什么感觉?想一想,我,我,少校……”
Ж-斯基自己告诉了我这戏剧性的一幕。暗示我由此看来,这个酗酒、争吵、无序的人身上还是有些人类的共同情感的。考虑到他过去的见解和行为,这样的行动可以被视为是最宽容的。但是喝醉酒也许是一个重要的促进因素。
他的梦想从来没有实现,他没有结婚。结婚这件事是在他的公寓完成装修时就已经定调的。可是他不但没有结成婚,反而还被起诉,他奉命辞职了。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他是位市长,他所有的旧帐连同这次一起算清了。我记得……打击一下子突然落在他身上,监狱里的人听说了这个消息欢欣若狂。这是一个盛大的庆典,庆祝!据说,少校像个老妇人一样嚎啕大哭。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辞职,卖掉那两匹灰马,以后又卖掉了所有的房地产,甚至陷入贫困之中。我们后来见到他穿着破旧的便服,戴着一顶有帽徽的帽子。他恶狠狠地看着囚犯。但他一脱去制服,就失去他的过去,失去了他所有的威严。穿着制服的他曾经是一个风暴之神。没有了制服,他突然变得什么都没有了,看起来像一个奴才。制服在这种人身上的作用是惊人的。
[15]耶稣会是天主教的主要修会之一,耶稣会士即神父或修士。
[16]这样的措辞不仅少校常用,而且其他从低位升迁的官员也经常会用。——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