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5/6页)

这就是西尔维娅需要的那种细节。她现在知道一个细节:提金斯家的人——她是从木匠克兰普的老婆那里听来的——在他们的起居室里有一个大壁炉,而且按照长久的传统,他们在那个壁炉的烟囱里熏火腿。但是,对那些不知道在大烟囱里熏火腿是长久传统的人而言,一说起克里斯托弗是那种会在他的起居室里晾火腿的人只会带来这样的画面: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火腿会斜靠在沙发垫上的地方。即使这样,对勤于反思的人来说也并不足以证明这么做的人就是个施虐狂疯子——但是勤于反思的人并不多,而且不管怎么样,这就是很奇怪,而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暗示着还有更多奇怪的事情。

而至于瓦伦汀,她知道再多的细节也不能满足。你必须要能证明她是个糟糕的家庭主妇,同时是个书呆子,这样才能明显说明克里斯托弗为此过得很难受——而你又必须证明克里斯托弗过得很难受,这样才能明显说明瓦伦汀·温诺普对他的吸引力是不正常的。为了这个目的就必须要知道放错地方的梳子、煎锅和萨福诗集这样的细节。

然而弄到这样的细节并不容易。当她向克兰普太太提问的时候,克兰普太太说得相当清楚,与其说瓦伦汀·温诺普是一个糟糕的家庭主妇,还不如说她一点家务都不管,而玛丽·莱奥尼——马克夫人——则是个鬼一般精明的家庭主妇[268]。很明显,除了洗衣房之外,家里的其他地方克兰普太太都不被准许进去——这是因为半磅糖和几个掸子,克兰普太太在当清洁女工的时候认为这些东西是自己工作该有的福利,但玛丽·莱奥尼不这么想。

本地的医生和牧师,他们俩都去过那幢房子,只能贡献一些关于那个姑娘朦胧的描绘。西尔维娅去拜访过他们,而且打的是菲特尔沃思家的旗号——暗示说卡米夫人为了了解情况想要知道比她地位低下的邻居们的生活细节——西尔维娅试图打破牧师和医生著名的保守秘密的职业习惯,但是她在背后没有找到多少东西。那个牧师告诉她,他觉得瓦伦汀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非常好客,手头还有一窖不错的苹果酒,而且喜欢在树下读书——读的大多是古典文学。还对岩生植物非常感兴趣,就是那些你可以在提金斯家的窗下的河岸边看到的植物。他们家一直被称作提金斯家。西尔维娅从来没有去过那些窗户下面,而这让她很愤怒。

从医生那里,西尔维娅从非常微弱的迹象里得出了瓦伦汀身体相当不好这个印象。但是这只是从医生说他每天都见到她这个事实上得出的——而另外一件事也让它显得更没有那么可信,医生说他每天是去看的是马克,而且他随时都会死去。所以他需要有人仔细地照顾,稍微有点激动的事情他就完了。除此之外,就是看起来瓦伦汀有淘古董家具的好眼力。医生能了解这点是付出了代价的,因为他自己也小打小闹地收藏古董家具。而且,他说在小型的农舍甩卖会上,还有在买进小物件的时候,瓦伦汀能把价格压到提金斯本人都做不到的地步。

除此之外,从医生和牧师这里,她能得出的印象就是提金斯家是个奇怪的家庭——奇怪就奇怪在它是如此单调和团结。她自己真的是期望有更加刺激的东西,真的。在她让他感情起伏这么多年之后,他居然能够安定下来,投入到照顾哥哥和情人的安静生活里,这看起来太不可能了。就好像一个人居然能从油锅里跳出来,然后跳进了——养鸭子的池塘里[269]。

因此,当她看着菲特尔沃思脸上的红晕的时候,一种不耐烦得几乎要发狂的感觉一瞬间充斥了她全身。这个家伙几乎就是唯一一个有胆子反驳她的男人——一个猎狐的乡绅,一种灭绝了的动物!

麻烦就在于你看不出他到底灭绝到了什么程度。他也许还能像狐狸一样狠狠咬一口。否则她现在早就飞奔而下,沿着那段曲曲折折的橙色小径飞奔而下,踏上那片禁地。

而这是她到现在都不敢做的。在社交界看来,这样做无异于骇人听闻,但是她已经准备好了冒这个风险。她对自己在社交界的地位有足够的信心,而且如果人们能够原谅一个男人离开他的妻子,他们也会原谅这个妻子有一两回闹事闹得稍微有点过分。但是她只是单纯地不敢去面对克里斯托弗而已——他可能会完全无视她。

也许他不会。他是个绅士,而绅士是不会真的完全无视和他们一起睡过的女人……但是他有可能……她有可能走到那下面,然后在一间昏暗、低矮的房间里提出某种条件——上帝才知道是什么,她脑子里最先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向瓦伦汀提出。你总是可以编出什么理由来靠近那个取代了你的女人。但是他有可能会进来,心不在焉地走进来,然后一下子僵硬成一张硕大、笨拙的——噢,可爱的——石头脸。

那就是你不敢去面对的东西。那简直和死没有区别。她能想象到他从屋里走出去,耸动着他的肩膀。无动于衷地把整栋房子留给她,把他自己关闭在看不见的障壁之后——手持烈火之剑的天使把她拒之于外![270]……他就是会这么做。而且,还是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他有一次差点就这么做了,而她几乎还没有从中恢复过来。那场假装的疾病也不全是假装的!她像天使一样微笑着,在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下方,在她养病的修道院里——在百合花丛中,像天使一样向着将军、修女、那些一一出现在她的茶会上的访客微笑着。但是她必须要想到克里斯托弗可能正在他的姑娘的怀抱里,而且当她需要,自然是从身体的角度,需要他的帮助的时候,他放开了她。

但是那次可一点都不平静,在那个黑暗的空荡荡的房子里……而且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享受过那位姑娘的青睐,也没有和她一起有过家庭生活。他还没有比较的机会,所以,那次他的拒绝其实是不能算数的。他非常粗鲁地对待了她。从社交的角度说,这倒是帮了她的忙。但是仅仅是在一个已经被逼得恼羞成怒的姑娘的一再要求下:这种情况是可以改进的。事实上,那次的失败现在已经几乎影响不到她了。理智地看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如果一个男人回到家来想的是和一个已经让他着迷好些年的姑娘上床,结果发现了另一个女人,她告诉他她得了癌症,然后非常像那么回事地在楼梯顶上晕了过去,结果——虽然她早有练习,而且身体也结实得很——还把自己的脚踝扭到了,他就不得不在这一个还是另一个之间做出选择。而当时另一个则是精力充沛,打定了主意要抓住她的男人,甚至已经破口大骂了。明显克里斯托弗不是那种会在他的妻子因为癌症病得要死了,更别说还刚刚扭了脚踝的时候,还想着引诱一位姑娘的男人。但是那位姑娘她已经到了不在乎什么脸面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