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2/5页)

伊迪丝·埃塞尔说完这些话的瞬间:“这么大一笔款子绝对会毁了我们……”瓦伦汀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她可怜的丈夫欠了人一笔债,而这个人是她,瓦伦汀,根本就不敢去想的人。很自然地,在同一个瞬间,她也一闪念明白过来,伊迪丝·埃塞尔告诉她的是关于他的消息。他又陷进新的麻烦里了:崩溃了,散架了,穷得叮当响……彻彻底底地被摧残了……而且没钱了……而且是一个人……而且还在呼唤她!

她不能——她不敢!——记起他的名字,或者回想起他灰白的脸,他笨拙、强健、可靠的双脚,他微驼的身躯,他刻意的面无表情,他那简直要压垮人但毫不掺假的全知全能……他的男子气。他的……他的可怖!

现在,借伊迪丝·埃塞尔之口——你也许会想,就算是他也会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吧——他又在呼唤她重新踏进他的种种麻烦织成的令人窒息的网里。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上来,就算是伊迪丝·埃塞尔也不敢再向她提起他。

太不可想象了,太不能忍受了,她好像是一听到那个提议就给拎起来放到了墙边的长凳上……那个提议是什么?

“如果我能帮助你们重新在一起,我想,也许你可以……”她也许可以什么?

和那个男人,那团灰色物质求情,让他不要强行向文森特·麦克马斯特爵士提出金钱要求。毫无疑问,她……那团灰色物质!会被允许进入麦克马斯特家的客厅去……去讨论时下的道德问题!就是那样!

她还是喘不过气来,电话那头还在嘎嘎嘎说个不停。她希望它能停下来,但是她觉得自己虚弱到没法站起来把听筒挂到钩子上。她希望它能停下来,它给她的感觉就像有一缕伊迪丝·埃塞尔的头发正令人作呕地钻入她鱼雷灰的隐蔽所里。差不多就是那样!

那团灰色物质是永远不会提出他的金钱要求的……这些人年复一年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占便宜,却从来不知道这个被占便宜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让他们看起来更可悲。因为这的确很可悲,吵吵嚷嚷求着去当皮条客,就为了要躲避永远不会有人来收的债……

现在,在林肯律师学院空荡荡的房间里——因为现在事情多半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了!——那个男人就是一团灰色的迷雾,一头关在有百叶窗的空房间里的灰色的熊,一团滚动的黑暗。一个灰色的问题!在呼唤她!

他妈的这么多——不好意思,她的意思是相当多!——念头都是在十分钟里蹦出来的!到现在可能十一分钟了。后来她意识到思考就是那样的。在一双无动于衷的大手把你从电话旁边抓起来放到箍着腿的长椅上十分钟之后,椅子靠在带着鱼雷灰泥子特有的冷意的墙上,那种伟大的公立(女子)学校最爱的东西……在那十分钟里,你发现自己想到的事情比在两年里想到的都多。或者也没有那么久。

也许这也没有那么令人惊讶。比如说,如果你有两年都没有想过水洗涂料,然后花上十分钟的时间想它一想,在那十分钟里你也可以想出很他妈多的关于它的东西。也许那一切都只是想出来的。不过,当然,水洗涂料不像穷人——常和你们同在[29]。至少涂料在这个隐蔽所里是常在的,但不是一直在你的精神上。但是从另一面说,你永远是和自己同在的。

但在精神上,你也许不是一直和自己同在的,你继续解释着要怎样正确地呼吸[30],却没有想过你过的这种生活是怎么影响着你的……什么?不朽的灵魂?光晕[31]?个性?……总是影响了什么的东西!

好吧,有两年……啊,就算是两年吧,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再多想了!……她肯定是处在一种……好吧,就叫它是一种“运动暂停状态”,也别再多想了!大概就是他们说的克制状态。她一直克制——禁止——自己去想到自己。看,她是多么明智!一个该死的亲德派在一个卷入战争的、痴迷的、吵吵嚷嚷的国家里能想什么,更何况她还看不太上她的亲德派弟兄们!一种孤独的状态,最后解脱还是靠了……告警号炮!还真是暂停!

但是,对自己还是老实点吧,我的好姑娘!当电话把你从它的嘴边轰开的时候,其实,你知道,在过去的两年里你一直都在逃避思考你是不是被侮辱了!逃避思考这个。不是其他的!其他东西都不够格。

当然,她没有暂停思考,而是在焦虑地等待着。因为,如果他做出了暗示——“我知道,”伊迪丝·埃塞尔说过,“你们没有通过信”——或许“没有联系过”才是她的原话?——好吧,他们两样都没有。

不管怎样,如果那团灰色的麻烦,那团乱糟糟的灰毛线认输了,做出了暗示,她就会知道她没有被侮辱过。还是说其实这样有什么意义?

如果同一物种的雄性和雌性单独待在一个房间,而那个雄性又没有……这样真的就是一种侮辱吗?没有人提示的话,这种念头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一个女孩的头脑里,但是一旦在那里,它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真理!把这个念头放到她的,瓦伦汀·埃塞尔的头脑里的自然是伊迪丝·埃塞尔,她也同样自然地说她并不相信这个,但这是……哦,那个男人的妻子的观点!是那个懒散,比百合花和所罗门[32]还好的,身姿曼妙到惊人,高挑,精神饱满的女人的观点,她永远是从闪光的画报上大踏步向你走来,沿着海德公园的林荫大道的围栏,大笑着,陪伴着尊敬的某某某,某个爵爷的次子或者别的什么人……但伊迪丝·埃塞尔更有修养。她有个爵位,那个女人就没有。但是她更严肃。她会向你展示她读过瓦尔特·萨维奇·兰德的作品,直到最近她才不再像拉斐尔前派晚期艺术家那样戴不透明的琥珀珠子。她几乎没有上过画报,但是她的观点更有修养。她就认为有些男人不会那样做……而那些,所有那些人,都是被伊迪丝·埃塞尔批准参加她的下午茶会的。她就是他们的厄革里亚!让人更有修养的影响!

那个妻子的丈夫呢?他曾经被准许进入伊迪丝·埃塞尔的客厅,现在不行了!肯定是堕落了!

她尖锐地对自己说,在她那种“别兜圈子”的状态下:“得了吧。你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他老婆是个交际花,你难过,是因为有位女贵族在你脑子里灌输了这个念头,你们有可能‘重新在一起’。在十年之后!”

但她又立即辩解:“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习惯把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其实没问题,但简单粗暴的总结才会误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