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三章(第2/5页)
不管怎样,情况都很危急,也一直危急了下去。在这个吹着轻轻的西风的四月清晨,完全宁静无为地站在这里,提金斯意识到了他刚体会到的是一支几乎处于逃跑中的队伍的情绪。至少他见到了。敌军一直都非常讨厌放毒气,用毒气罐放毒气[136]的做法也早就被抛弃了。但是德国最高参谋部还是坚持要打满一地的毒气弹,释放一道道浓密的毒气烟幕来为进攻做准备。如果风朝他们迎面吹去,敌军拒绝走进这样的烟幕里。
他意识到让他自己感觉特别不适的原因是什么了。
这个营被指挥得如此之好,纪律也异常严明,自然,旅部或者师部没有忽视这一点。而整个旅也凑巧是一支让人敬仰的队伍。因此——即使在堑壕战打不下去的之前那段混乱时间里,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这个旅被选出来防守敌人的几个师可能攻击最猛烈的地方,而这个营又被挑选出来防守战线遭受攻击最猛烈的区域上受攻击最多的那个点。最后,营长的高效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真是,正如提金斯自己全身感觉到的一样,几乎超出了人类的血肉所能承受的极限。不论营长怎样指挥他的士兵,也不论在这个过程里纪律能帮上多大的忙,整个营剩下的人数还不到防御此处所需的人数的三分之一,它不得不占领这个位置——然后又不得不放弃。而对士兵们来说,右翼的威尔特郡营和左翼的柴郡营情况更糟糕也实在不是什么安慰了。所以在他们的考量里,老爷子作为该死的监工那一面就显得尤为重要。
对一位敏感的军官来说——而所有优秀的军官在这个方面都是敏感的——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感受到士兵们的感受。他可以忽视他的军官们的感受,因为军官们必须要在自己上级的手下过得惨不忍睹时军队条例才会让他们有反击的机会,得有个非常糟糕的上校才能让和自己一起吃饭的人都忍受不了。作为一名军官,指挥官一下令你就得蹦过去,为他的情怀鼓掌,为他说的俏皮话微笑一下,为他说的更粗鄙的笑话捧腹大笑。这就是军官的生活。在部队的另一级[137]那里就不一样了。一名谨慎的准尉会谨慎地赞赏自己长官的怪癖和好脾气,想要升官的军士们也会这么做,但是普通士兵没有任何义务这样做。当你对着一个士兵说话,他能立正,你就不能要求再多了。他没有任何义务要去弄明白军官的俏皮话,更不要提因此发笑或者兴致勃勃地复述了。他甚至连立正都不需要做得太标准……
有好几天了,整个营的士兵都和死人一样,而营长也知道他们都像死人一样。在和士兵打交道方面,这位营长从他刻板的印象里那么多可以模仿的校官中选了个待人和善、脸红扑扑、稍微多喝了点威士忌、每句话最后总是说“呃,我说啥了”的军官形象。在他看来,这完全就是一种冷血游戏,纯粹是为了高级士官和部队的另一级考虑,但是它慢慢地变成了习惯。
有好几天了,这种装出来的待人方式一点用都没有了,就好像拿破仑大帝突然发现检阅的时候捏一个掷弹兵的耳朵这个把戏一下子变得没有用了。[138]在那句手枪响一样的“呃,我说啥了”之后,听他说话的士兵没有拖着步子走开,在附近能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没有咯咯笑着和伙伴们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而在老爷子眼前摆出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是很需要勇气的!
这一切,那位营长都清楚得很,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提金斯也知道营长知道,而且他还有点怀疑那位营长也知道,他,提金斯,知道……而且那帮兄弟还有部队的另一级也都知道。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就像打一局噩梦一样的桥牌游戏,所有人手上的牌都露了底,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随时从身后的枪套里抽出手枪来。
而提金斯,作为对他罪孽的惩罚,现在手头拿着王牌坐到了牌局里!
这是个烦人的位置。他厌恶自己不得不决定那位营长的命运,就像他厌恶不得不想办法恢复士兵士气一样——前提是他们还能活下来。
而他现在就确信他能够做到。如果不是拿那帮脏兮兮的流浪汉一样的士兵试了试手,他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做到。那么他就应该用他的道德权威让医生把老爷子治好,灌上药,弄精神,让他至少能够带着整个营完成后面几天的撤退。如果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指挥——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正确地带领这些士兵,那就很明显必须这么做。但是如果有别的人接手,按营长的身体状况再让他行使权威会不会太危险了?会,还是不会?会,还是不会?
他冷静地看着麦基尼奇,就好像他在找下一刻应该一拳打在哪儿,他心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而且他意识到了,就在他整个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正像俗话说得那样,那些一直不肯放过他的罪孽回来报复他了。[139]因为即将到来的进攻而引发的笼罩全身的焦虑紧张笼罩了他全身,好像有个重物压在他的额头、他的眉骨,还有他那重重喘气的胸口上,他必须要负起……责任。还要意识到,他是一个能够负起责任来的健全人。
他对麦基尼奇说:“医务官才是必须决定怎么处理上校的人。”
麦基尼奇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那个醉醺醺的小子胆敢……”
提金斯说:“特里[140]会照我的话办的。他不用听我的命令,但是他说过了他会按照我的建议办的。要责备谁的话就责备我好了。”
他突然想要大口喘气,就好像他刚刚一口气喝了太多的液体。他没有大口喘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决定的留给麦基尼奇的时间还剩下三十秒。
麦基尼奇充分地利用了剩下的时间。德国人又打过来几发炮弹,而且也不是什么远程炮火。有十秒钟麦基尼奇一直在发疯。他总是会发疯。他就是个无聊的家伙。如果那仅是德国人每天都会打两发的炮就好了……但显然那是更重型的火炮。不一般的脏话从麦基尼奇的嘴唇上落了下来。根本就没法知道德国人的炮弹打在哪里或者往哪里瞄准。谁知道是不是巴约勒的一间蒸汽洗衣房?
他说:“是!是!阿兰胡德斯!”
那个小个子尉官又探头看过来,戴着他那顶滑稽的头盔,从有点粉红的砾土支柱一角把脑袋伸过来,他是一个不错的、有点紧张的小伙子。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刚才的报告没有被注意到!现在太阳升起来了,砾土果然看起来更加粉红了,太阳也在伯马顿升起了!在更西边的地方也许还不到时候。乔治·赫伯特在他伯马顿的牧师宅邸写了这样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