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六章(第5/6页)
科克肖特和那个军士把阿兰胡德斯从稀泥里拉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了出来,就像从沙里往外拉沙虫一样。阿兰胡德斯站不起来,他的双腿一下就软了下去。他像朵沾满了泥的花那样瘫了下去。他的嘴唇在动,但是你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提金斯把他从那两个扶着他的人手里接过来,然后把他放在土堆往上一点的地方。
提金斯冲着那个军士的耳朵大喊:“达克特!去把达克特挖出来!赶快!”
他跪下来摸了摸那个小伙子的背。小伙子的脊柱可能受伤了,他没有疼得抽搐,不过,他的脊柱还是有可能被伤到了。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要是能找到个担架的话,就应该让担架兵把他抬走。但是他们过来的时候可能会被狙击手盯上。也许,他,提金斯,如果他的肺撑得住的话可以扛着这个小伙子。要不行,他就拖着他走。他感觉很温柔,就像一位母亲,同时也很强大。可能把这个小伙子留在这里更好,这不好说。提金斯说:“你受伤了吗?”炮声基本上都已经停止了。提金斯看不到他有任何流血的地方。那个小伙子轻声说:“没有,长官!”那他可能就是晕厥了,很有可能是弹震症。说不清楚弹震症是怎么回事,或者它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或者炮弹散发出来的烟气对人又有什么影响。
他不能停在这里。
他像夹一床毯子那样把那个小伙子夹在胳膊下。如果把他扛在肩上他就可能太高了,会被狙击手打到。他走得不是很快,他的双腿非常沉重。他重重地朝那个小伙子之前被困住的泉水的方向走了几步。现在水更多了,泉水正灌进那个坑里。他不能把那个小伙子留在那里。你可以想象,之前阿兰胡德斯的身体就像木塞一样把泉眼堵住了。这就像家里,那里也有这样的泉,也像在泥沼上挖獾子,其实更像挖沟排水。獾子的窝是干的,就在格罗比上面的泥沼地里。四月里阳光灿烂,还有好多云雀。
他正在往土堆上爬,有那么几英尺长的地方没有别的路。他们之前一直在炮弹炸出来的坑道口里。他朝左边爬,朝右走可以更快下到堑壕里,但是他想让土堆挡在他们和敌人的狙击手中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更多的光照到了他们身上。
正是这个时候!啪!啪!啪!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的地方传过来的脆响……子弹尖叫着从头顶飞过,拉着长音飞到别的地方。这不是狙击手开的枪,是敌人营里的普通士兵。有机会!啪!啪!啪!子弹尖叫着飞过头顶。营里的普通士兵朝任何奔跑的东西开枪都会激动。德国人打高了,扳机扣得太重。他现在也是个肥胖的、跑动的东西。他们开枪的时候是憎恨,还是觉得好玩?多半是憎恨!德国人啊,可没有什么幽默感。
他喘不过气来了,他的两条腿就像两根痛苦的长枕头。如果他能做到的话,还有两步就能到更平一点的地方了……好的,做到了!……他到平地上了。他之前一直在爬,往碎土堆上爬。他必须要长长地喘一口气。他的左脚陷进了土里,本来是尽力用他的右臂把阿兰胡德斯扛在身前。他的左脚陷进去的时候,这位小伙子的身体就直直压在了他身上。不用说,这堆大块大块的硬土块里有裂缝,不像通常挖出来的土。
那个小伙子乱踢着,尖叫着,自己挣脱开来……好吧,他想走就走吧!那尖叫声就像着了火的马厩里马的叫声。子弹从头上飞过去了。那个小伙子跑了,双手捂着脸消失在土堆另一边。这是一个圆锥形的土堆。他,提金斯,现在可以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了。这真令人满意。
他匍匐向前,用他的臀部和肘部推动身体前进。匍匐前进大概是有标准动作的吧,他不知道。一块块的土看起来很友好。作为被扔到地面的底层土而言,它们感觉上去或者闻起来都不是特别的酸。不过,想让它们用来种庄稼或者长出草还需要很久。可能从农业方面说,这个国家很长一段时间情况都会很糟糕了……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它已经两个月没有做过什么像样的锻炼了——作为一位副指挥官。他甚至都不能期望自己能有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但是那可能很大部分都是精神上的问题!不用说,他刚才恐慌得不得了。那只是合理的反应。想到那些德国佬追杀那些不幸的人就让人不舒服,多么让人恶心的事情。不过,我们也这么干……那个小伙子肯定也恐慌得不得了。突然地,他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害怕看到战场上的一切。好吧,你不能怪他。他们不该送女学生到前线来。那个小伙子就像个女孩一样。然而,那个小伙子还是应该留下来看看他,提金斯,是不是中了一枪。他左腿陷进去的样子应该能让那个小伙子想到他可能是中了一枪。他应该是被温柔地扫射倒地的。
在那座土堆的背后,科克肖特和那个军士正趴在地上用被叫作掘壕工具的短柄军铲挖着。
“我们找到他了,长官,”军士说,“全给埋进去了,只能看到他的脚。我们不敢用铁锹,怕把他砍成两截了。”
提金斯说:“你说的对,把铁锹给我。”科克肖特原来是个布店的学徒,军士是个送牛奶的。很有可能他们都不怎么会用铁锹。
他的优势在于小的时候挖过各种各样的东西。达克特是被水平地埋在下面的,一直伸到了圆锥形土堆的里面。至少他的脚伸出来的样子是这样的,但是你说不清楚他的身体到底摆成了什么样子。它可能弯向左边,或者右边,还可能是朝上的。
提金斯说:“拿着你们的铲子从上面挖!但是给我留出地方来。”
脚趾是指向天的,那躯干就几乎不可能是朝下的。他站在那双脚的下方,用铁锹瞄准了十八英寸下的位置重重一挖。他喜欢挖土,幸好这块土是干的,很顺畅地就顺着土堆滚下去了。这个人大概被埋了十分钟了,感觉不止,但是可能没有那么久。他应该有机会,也许土壤不像水那么让人不能呼吸。
他对军士说:“你知道怎么做人工呼吸吗?给溺水的人?”
科克肖特说:“我会,长官。我是伊斯灵顿[202]泳池游泳冠军!”科克肖特是相当厉害的一个人。大概是一八六六年,在一个家伙想要开枪刺杀格莱斯顿[203]先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敲了一下那人的胳膊。
他把铁锹一拔,很多土顺从地滚到了一边。达克特准下士瘦弱的腿露了出来,一直到大腿根,他的膝盖弯着。
科克肖特说:“这次他就没蹭脚踝!”
军士说:“连长被打死了,长官。一颗子弹钻进了他脑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