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9/10页)

“你出去吧。”马尔库斯爵士小声命令他的仆人说。

“是的,爵士。”但这时那个戴面具的人已经把门锁上了。男仆的脸上露出一丝又惊又喜的神色,一种又渴望又不敢相信的表情。是不是终于要发生点儿什么事了?终于要发生一件有异于推着轮椅在橡胶地板上走来走去,有异于给这个老而不死的人穿衣、脱衣(老人虚弱得连洗澡都不成,身上总带着一股臭味),有异于给他端热水、热牛奶和饼干的事了?

“你不出去还等什么?”马尔库斯爵士又低声说。

“靠墙站着。”莱文突然对仆人吆喝了一声。

戴维斯先生气急败坏地喊:“他拿着枪呢。快点儿听他的。”其实他用不着说这话。莱文的枪这时已经亮了出来,把三个人都罩在枪口下:男仆靠着墙,戴维斯先生哆嗦着站在屋子中间,马尔库斯爵士把轮椅转过来看着莱文。

“你要干吗?”马尔库斯爵士说。

“你是老板吗?”

马尔库斯爵士说:“警察就在楼底下。你逃不走的,除非我——”电话铃响起来,响了好大一阵才停住。

莱文说:“你胡子底下有个疤痕,对不对?我不希望把事情搞错。他有你的照片。你们俩在一个少年管教所待过。”他怀着一肚子怒气环顾了一下这间豪华、宽敞的大办公室,脑子里又出现了喑哑的铃声、石头台阶、木椅和那间狭小的公寓,电炉上正在煮鸡蛋。这个人显然比那个老部长爬得高多了。

“你发疯了。”马尔库斯爵士仍然珍惜着自己的力气,声音低低地说。他年纪太老了,已经不会被什么意外的事吓住了。一支手枪对他说来并不比坐椅子的时候迈错一步、进浴盆的时候滑一跤危险性更大。他似乎只是感到有些气恼,因为早餐被打断而心里不痛快。他把头俯到餐桌上,大声咂了一口热牛奶。

男仆靠着墙突然开口说:“他有一块疤。”但是马尔库斯爵士根本不理会这些人,只顾喝自己的牛奶,牛奶滴落在他稀疏的胡须上。

莱文的枪口对着戴维斯先生转动了一下。“是他吧?”他说,“要是你不想叫你肚子上吃枪子,你就老实告诉我,是这个人吧?”

“是他,是他。”戴维斯先生满脸恐惧、低声下气地说,“他想出了个主意。是他出的主意。公司那时候已经周转不灵了。我们得想办法赚钱。这件事叫他一下子赚了五十多万镑。”

“五十万镑!”莱文说,“可他只给我二百镑,而且还不能用。”

“我跟他说过,应该大方一点儿,可是他叫我闭嘴。”

“要是我当时知道那个老人是那样一个人,”莱文说,“我就不干了。我为你们把一个人的脑袋打碎了。还打死了个老妇人,一颗子弹从两只眼睛中间射进去。”他对马尔库斯爵士大声喊道:“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觉得干得挺漂亮,是不是?”但是马尔库斯爵士坐在那里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他老得连想象力也丧失了。他亲手制造的死亡同他在报纸上读到的凶杀案没有什么两样。他有的只是一小点儿馋嘴(贪喝一杯牛奶),一小点儿不道德行为(偶尔把他的老爪子放到女孩子衬衫上面摸到一点儿生命的热气),一小点儿贪心和计算(一条命换来五十万英镑),外加一小点儿固执的、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的自卫本能。这就是马尔库斯爵士的全部感情了。正是由于求生的本能,他才不叫对方发觉,一点点儿把轮椅向桌边的电铃移过去。他柔声细气地说:“我否认这些。你发疯了。”

莱文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你们了,而且这个地方也再合适没有了。即使警察把我打死,”他拍了拍手中的枪,“这也是个见证。这就是我那次使用的枪。根据这支枪,他们会知道那次是谁作的案。你们叫我把枪丢下,我没听你们的话。即使我不打死你们,那件事也够关你们几年监牢的。”

马尔库斯爵士一面偷偷地转动轮椅,一面继续柔声细气地说:“一支七号柯尔特。这个牌子的枪,兵工厂制造了成千上万支。”

莱文生气地说:“现在警察局对枪支有很深的研究,没有他们调查不出来的。他们有专家——”他想在打死马尔库斯爵士以前先好好地吓唬吓唬他。叫马尔库斯爵士比被他打死的那个老妇人少受罪,似乎太不公平了。他说:“你要不要祈祷?你是犹太人,是不是?比你好的人也相信上帝的。”他说这话时,心里想的是那个叫安的女孩子,他想到她在那间黑暗的小木板房里祈祷的事。马尔库斯爵士的轮椅碰到了写字台,启动了电铃,一阵铃声从电梯井下面隐隐传上来。铃声很久也没有停息,但是莱文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直到那个男仆压制不住多年的积恨,警告说:“这个老浑蛋,他在按警铃了。”莱文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办,已经有人来到门外,晃动起门把手来。

莱文对马尔库斯爵士说:“叫他们别碰这扇门,不然我就开枪了。”

“你这傻瓜,”马尔库斯爵士哑着嗓子说,“他们抓住你,只不过拿你当小偷办。要是你杀死人,就要处绞刑了。”但是戴维斯先生却不这样,只要能够保住性命,连一根稻草他也抓住不放。他尖声对门外喊:“离门远一些。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靠近房门。”

马尔库斯爵士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傻瓜,戴维斯。他要是想打死咱们,反正——”在莱文拿着枪比着他们的时候,这两人狗咬狗地争吵起来。“他没有理由要打死我,”戴维斯先生尖声喊道,“这件事是你闹出来的。我只不过是代表你。”

仆人哈哈笑起来。“二对一,好滑稽。”他说。

“闭嘴。”马尔库斯爵士恶狠狠地对戴维斯先生说,“我可以随时把你弄走。”

“你试试看。”戴维斯先生像只公孔雀似的嘎嘎叫着。

门外传来用身体撞门的声音。

“西兰德金矿我已经备了案。”马尔库斯爵士说,“东非石油公司我也备了案。”

莱文一阵气往上蹿。在叫马尔库斯爵士祈祷的时候,他本来有一种即将获得安详宁静的感觉,但这两人却搅得他心烦意乱起来。他举起枪来,对着马尔库斯的胸口开了火。这是唯一使他闭嘴的方法。马尔库斯爵士一下子趴在餐桌上,牛奶杯打翻了,写字台上的文件被打湿了一片。他口中吐出鲜血。

戴维斯先生不停嘴地为自己申辩。“都是他,这个老魔鬼,”他说,“你听见刚才他说的话了。我有什么办法?我被他握在掌心里。你不应该跟我过不去。”他对门外尖声叫道:“离开门。你们要是不走开,他就要打死我了。”牛奶一滴滴地落在写字台上,戴维斯先生向门外喊过话后,马上又对莱文说起来:“要是没有他,我是不会做什么的。你知道他想怎么惩治你?他到警察局长那里去,让局长给警察下命令,一发现你就开枪。”戴维斯先生的眼睛躲着对着他胸口的手枪。仆人靠着墙,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好奇地望着马尔库斯爵士往外淌血,气息越来越弱,似乎被这个景象迷住了。事情原来这么简单啊,他好像正在想,如果我也有勇气……这么多年来……随便哪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