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页)
他继续说着,可是我的心思早就顾自飞驰他处了。不,我不愿做他所说的受命运注定的人。我从不接受命中注定的说法,也不会变成别人要把我造就的样子。我对乔·戈曼也曾说过“不”,对老奶奶,对吉米,对许多人都说过。艾洪已看出我这一点。因为他也想左右我。
为了使我不惹麻烦,也因为他惯常需要有个代表、通讯员或可靠的助手,他再次雇用了我,不过给的钱比以前少了。“别忘了,老弟,我一直在注意着你。”他不是一直在注意着力所能及范围内的许多人和事么?不过反过来,我也在注意着他。眼下,我对他那种种欺诈行径的兴趣,比起我在他家当小听差、他家的生意红火得我都闹不清那阵子,要大多了。
在我最初帮忙他干的那些事情中,有一件是非常危险的——欺骗歹徒多事佬穆奇尼克。几年前,穆奇尼克还只是个小流氓,为北区帮卖力,干的是朝不肯付保护费的干洗店的衣服上喷洒硫酸之类的行径。可现在,已不同以前,他发了,有钱找投资机会了,特别是在地产方面。有个夏天的晚上,他曾认真地对艾洪说:“我知道在帮里一直混下去会有什么结局,到头来只能吃枪子儿,我已经见得够多了。”
艾洪告诉他说,他知道有一块很好的空地,他们可以合伙买下来。“我和你合伙买,你就不必担心它不涨价了。要是你亏了,我也会一样亏。”他真心诚意地对穆奇尼克说。那块地原本开价六百元,他一定可以杀价到五百。这确是个说一不二的保证,因为那块地就是他艾洪自己的,是他从他父亲的一个老伙伴那儿用七十五块钱买的;现在,他只卖出一半所有权,还能赚一票。这笔交易是运用种种手段,冷静地完成的。结果很好,穆奇尼克找到了一个买主,很得意自己在一桩合法的买卖里赚了一百块钱。可要是他发现真相,他会亲手宰了艾洪,或者叫别人给他吃枪子儿的。在穆奇尼克看来,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这样做,是最简单不过,最天经地义的了。我一直担心,生怕穆奇尼克会动念头到土地登记处去查一查,发现那块地只是名义上属于艾洪太太的一个亲戚。可是艾洪说:“你干吗为这去伤脑筋呢,奥吉?这人我早就把他给揣摩透了,他是个大傻瓜。我还在不断为他出种种对他有利的主意哩!”
就这样,艾洪不花分文,在这么一笔买卖上,就净赚了四百多块钱。他在我面前显得既得意又高兴;这是他真正爱干的行当,是他的得意杰作,他要的是一辈子都能干上这种好事,而且要越干越大。他坐在掷二十六点的铺呢骰子台旁,在摇骰子的皮杯前纹丝不动,一片绿色映照在他的脸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和已有底色的眼睛上。他把贵重的象牙母球装在身边的一个盒子里,盒子则放在一个装廉价糖果的箱子里,对台球房里的一动一静都密切注意着。他完全按自己的一套经营着台球房。
我从不知道在别的哪家台球房里,会有个像艾洪太太那样的女人一天到晚坐在便餐柜台旁。她能烧出非常可口的辣味肉末、煎蛋饼和菜豆汤,也学会怎样用大壶煮咖啡,甚至还懂得该在什么时候放盐和生鸡蛋,使煮出的咖啡更纯净。她积极有为地对付了生活上的变化,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壮健了。她显得精力充沛,而那些男人们又使她变得恬静。有许多话和叫嚷,她根本听不懂,这倒是件好事。她没能使台球房里的空气变得温和平静,也没有像英国酒吧女招待和法国小酒馆女掌柜那样,对言行加以限制;这儿太粗野,太低级了,根本没法改变它;喧哗、殴斗、满口脏话的谩骂、拍桌子摔板凳,此起彼伏,没个完。可是,她居然也成了这儿的一部分,不过只限于卖她的辣味肉末、小红肠和菜豆汤、咖啡和馅饼而已。
经济大萧条使艾洪也有了变化。回想起来,在局长还活着那阵子,他实在不够老练,以他的年龄来说,在某些方面,还不成熟。现在,他在家里年龄上已不再排行老二,是年纪最大的了,预计也不会有人死在他之前。你可以说,忧患直朝他扑面而来,这从他的脸色即可看出。他不能优柔软弱,必须表现得硬实坚强。他就是这样做的。可是对待女人的态度,他却丝毫也没改变。当然,他交往的女人比以前少了。什么女人会进台球房啊?洛莉·菲尤特没有再回到他的身边。至于他呢——嗯,我想心情不太好的人,总得想法搞点名堂,才能打起精神来,也得刮刮胡子,也得穿衣打扮。对艾洪来说,玩一个不是他老婆的女人,就是这种名堂。洛莉于他想必十分重要,因为他一直注意她的行踪动态长达十多年,直到她最后被她那当卡车司机的姘夫开枪打死才作罢。那司机已有好几个小孩。他们俩一直合伙搞黑市买卖,后来他被捕了,很快就得蹲牢房,她却免于监禁,于是他就把她给打死了,说:“这样,就免得让另一个家伙和她去姘居,过阔绰生活,而让他去吃苦了。”艾洪把报上登的有关这件血案的报道全都剪了下来。“你看到他说的了吗?——‘过阔绰生活’。我可以告诉你,她一心一意想的就是过阔绰生活。”她要让我知道,他能告诉我一切。他当然会告诉我,没有几个人能像我一样和他接近,听到他讲真心话。
“可怜的洛莉!”
“唉,真可怜,可怜的姑娘!”他说,“不过,奥吉,我想她迟早会那样送命的。她有一种男子汉的心理意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长得很美。是的,她后来有钱了。”他满头白发,身子也比以前萎缩了些。对我讲起她时,却仍然充满激情。“他们说她最后变得非常邋遢,而且贪财如命。那可就糟了。光跟男人睡觉就够惹麻烦的了。她是注定要不得好死的。这个世界是容不得血性子的人逞快的啊。”
这番话的含意是,要我记得他艾洪也是一个血性汉子。由于为他服务多时,曾使我处于某些颇不平常的境况——也许,他是想知道我对这些境况有什么想法;或者,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想知道我是否会和他一起去赞赏这些境况。嗨,这些全是不值得得意的地方啊!
我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特别令我回想起这番谈话。艾洪一家对我非常厚爱,他们家三人合送我一个钱包,里面装着十块钱。在那二月的晚上,艾洪太太还和我妈、克莱恩家、丹波家的人一起,亲自参加了我的毕业典礼。过后,克莱恩家要举行晚会,我得去参加。毕业典礼结束,我开车送妈回家——我没有西蒙那样,在毕业典礼的节目表上有名字,不过妈还是很高兴。我牵她上楼时,她抚摸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