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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7/10页)

血仿佛涌出了我的脑袋、脖子、肩膀,我晕了过去。

没靠人帮助,我自己清醒了过来。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埃丝特见我晕了过去,片刻也没多待。显然,使我清醒的是那接近尾声的壮丽歌声和乐声,起初如海螺的呜鸣,后来愈来愈响,如同整个乐队走上一座宏伟大厅的楼梯,到了最最伤心处,鼓声突然停下消失,一切便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的断然拒绝,还是由于相互交谈的激动,使我昏晕过去。情况不允许我去思考和探究触发的缘由,以及为什么会有一种全身散了架似的感觉。我只要发现它的力量有多强大就够了。这是一种尴尬处境发出的冲力。当时,我一直拼命地吸气,满脸冷汗,空气寒飕飕的,我颓倒在沙发上,觉得自己被一种什么东西浑身践踏,而那东西的重量多少和我妈及弟弟乔治有关。乔治这时候也许正在扎扫帚,或者放下扫帚踉踉跄跄地前去吃饭。也有可能是和纳尔逊老人之家的劳希奶奶有关。不知怎的,我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碾而过,这东西总是和他们形影不离,而我,原以为已经安然避开它了。

当时,齐兰德小姐正站在门口,就是那位著名公司法律顾问的女儿,一直注视着我。她穿一身晚礼服,身子裹在褶裥的长衣裙里,整个人成了一个长卷;脚上穿的是金色的鞋子,白手套一直套到肘部,看上去像梦幻中似的,颇有东方色彩;她浓密的秀发向上卷成塔状,和她的大胸脯恰好相称;她的脸显得清冷,像一种天气;不过要是她打算打破沉默,说几句十分重要、意味深长的话,也许对我解释一下什么是爱情之类,她上唇那长长、清晰的沟纹,是随时可以动起来的。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不想让我知道她的心思。不过,她一直到我站起来关掉唱机,才悄悄地翩然离去。

我到洗手间用一点热水洗了洗脸,然后去吃晚饭。我没怎么吃东西,连酒烧桃子也没吃几口,这没能逃过伦林太太的注意,她说:“奥吉,你这种胡闹的恋爱打算什么时候停止呀?你会伤了自己的身体的。难道就那么重要?”接着,她用最疼爱的口吻对我说,想哄我恢复理智,并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想要我对女性的幻想达到她认为的顶点就停止下来。还对我解释女人把什么看得重要,什么看得不重要,并且赞美男人对一切的态度,仿佛她是在代表雅典娜[30]说话。这使得我差点气疯了。我的脑子反正本来就已不正常,听到她用刺耳的言词贬低女人,惹得我眼露凶光,朝她直盯着。我还几乎像打摆子似的全身颤抖着,等待埃丝特在餐厅里出现。老芬彻尔夫妇已经坐在餐桌旁。后来西亚也来了,可是她妹妹显然不想吃晚饭。“你要知道,”过了一会儿,伦林太太说,“那小妞打从进来以后,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你。你们俩之间是不是已经有点儿什么啦?奥吉!你已经干了什么了吧?所以你才这么没精神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啦?”

“我什么也没干。”我说。

“你最好没干!”她严厉精明地诘问着我,俨然像个女警官,“你长得太讨女人喜欢了,这对你没有好处,将来会有苦头吃。那小妞也是,色心可重哩。”

她和西亚两人对视着。侍者点着了芬彻尔家桌上的酒烧桃子,在绿色的苍茫暮色中,到处冒着小小的火光。

我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餐厅,沿着湖滨公路走去,想要驱散心头受辱的创伤,化解心中的烦恼和不快。我心里非常难受,我觉得埃丝特使我丢了脸,我对她很生气,也很想在伦林太太头上狠狠砸上一拳。我沿着湖边走着,接着又在庭院里徜徉,不愿走向饭店的门廊,我知道伦林太太正在那儿等着我,准备因我的粗暴失礼而要把我辞退。后来,我又走到饭店后面的儿童游乐场,在秋千的板条座上坐了下来。

在那儿坐着,我突然想像出,埃丝特经过仔细考虑,跑出房间找我来了,于是我又呻吟起来,我的傻劲又来了,淫思复起,而且比以前更厉害。后来,我听到有人悄声走近,只见树荫下有个女人快步走来,走到秋千架旁孩子们踩出的浅沟处。原来是埃丝特的姐姐西亚,就是伦林太太警告过我的那个,过来要跟我谈话。她身穿白色衣衫,脚穿白鞋,在秋千架旁朦胧的暮色中,那鞋犹如一对飞落在那儿的小鸟,她的袖子上饰有网眼花边,镶着暖色的袖口,在她头后面的叶阴疏密不同。她站定了看着我。

“不是埃丝特,失望了,是么,马奇先生?我猜你心里一定很难过,你在餐厅里脸色很苍白。”

不知她知道些什么,有什么目的,我没有吭声。

“你好一点儿没有?”

“什么方面好一点儿?”

“你刚才晕了过去。埃丝特以为你大概发羊痫风了。”

“嗯,也许是吧。”我回答说,觉得心头沉重,愠怒,精神快要崩溃了。

“我不这么想。你只是伤心过度。你不愿我打扰你吧。”

那倒不是,恰恰相反,我希望她留下。因而我说,“不,”她在我脚旁坐下,她的大腿碰到了我的脚,我想挪开一点,可是她摸着我的脚踝,说:“别动,你不必因为我弄得自己不舒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约你妹妹去玩。”

“她说‘不’的时候,你就晕过去了。”

我想,她对我很同情,不只是好奇。

“我完全为了你,马奇先生,”她说,“所以我要把埃丝特的想法告诉你。她想你是为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夫人服务的。”

“什么?”我喊了出来,从秋千座上一跃而起,头撞在秋千架的暗销上。

“她说你是她的小白脸,跟她上床睡觉。你为什么不坐下来?我想我应该对你说清楚。”

我仿佛原来特别恭敬虔诚地捧着什么,可突然泼翻了,还烫了我的手,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我一直认为年轻姑娘,即使是女继承人,脑子里最坏的念头,照艾洪台球房的标准来衡量,也还是很天真纯洁的呢。

“是谁那么想的,是你还是你妹妹?”

“我不想把一切都推到埃丝特身上。我也觉得可能是这样。尽管这是她先提出的。我们知道你和伦林太太没有亲戚关系,因为我们曾听她对齐拉德太太说,你是受她丈夫保护提拔起来的人。你从不跟任何别的人跳舞,你和她手挽着手,就年龄来说,她还是个颇为性感的女人。你应该知道你们俩在一起的样子!而且她又是个欧洲人,他们不认为一个女人有个年轻得多的情人是件坏事。我也觉得这不算什么不好的事,只有我那位死脑筋的妹妹觉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