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15/18页)

我一面流着眼泪,一面连推带踢地穿过那些柳条家具,冲了出来。

“怎么啦?干吗流泪?这让你受不了了吗?”

我能够自制时回答说,“不,我跟人吵了一架。”

“我们走吧,要不要我来开车?”

“不,我能行。”

我们驱车先来到她做过手术的那家医院,在嗖嗖的严寒中,咪咪清醒了些,说是她可以自己进去。我们把她扶到急诊室门口,让她自己走进去。然后我们回到车上坐着,希望她不再出来。但没过多久,透过那抹着一层金光、布满冻结水滴的车窗,看见她出现在门口,我连忙下车奔过去接她。

“我说过——”

“他们为什么不收你?”

“里面有个家伙。我对他说了之后,他说,‘我们没有空床位接受你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要你的孩子?回家去等着殡仪馆来人算了。’”

“他妈的!”

佩迪拉帮我把她扶上汽车。他说,“我想我认识一个人,在北区的一家医院的化验室里工作,要是他还在那儿的话。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我开车把他送到一家香烟店门口,他进去打了个电话。

“我们应当试试,”他回来后说,“我们得说她自己弄成这样的。许多女人都这样。他告诉我去找一个人,要是碰上那人正好当班的话。据说那人心肠很好。”他放低声音悄悄对我说,“我们也须得把她丢在那儿就跑。她都快要晕过去了,看他们会拿她怎么办?他们总不能把她扔到街上去呀。”

“不行,我们不能丢下她。”

“怎么不行?他们一见到你就会把她推回到你身边,因为他们不想接收这样的人。对于要医治的人,他们是要挑选的。不过,让我们一起来动动脑子。我先进去看看那个医生。”

不过我们还是一块儿进去了。我不能跟她坐在车上干等,决定不管怎样都要他们收下她,要不我就把这儿的一切都砸个稀巴烂。就这样,我们穿过头上的几个几乎空空荡荡的房间。这时,有个穿着灰色杂工大褂的人迎面而来,我伸出手想一把抓住他。他闪开了,佩迪拉对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样会把一切事情搞糟的。现在先把她扶到那边去,坐在那儿等着,我先去看看我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在当班。”

咪咪睡倒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她脸颊上的热度。她连坐也坐不稳了,我只好一直扶着她,等来担架把她抬走。

佩迪拉走了,起初人们围住了我,像是把我拘禁了似的。原来是有个警察在值班,他身穿深蓝色制服,跟着那个男杂工从一道边门走出来,手中端着一杯咖啡,还拎着一根警棍。“是怎么回事?”一个医生问道。

“你是否可以先别问,先给她诊断一下?”

“你打过这个人没有?”那警察问,“他可曾挥拳打了你?”

“他挥拳了,但没打到我。”

那警察现在大概看到我穿着晚礼服,因为他对我说话时并没有吹胡子瞪眼睛摆出凶相。我一身绅士打扮,他干吗要贸然冒险呢?

“这位妇女怎么啦?你是什么人,是她丈夫?她没戴结婚戒指。你是她亲戚还是朋友?”

“咪咪!她昏过去了吗?”

“不,她只是没有回答。她的眼睛还动着呢。”

佩迪拉回来了,一位医生急匆匆地走在他前面。“把她扶到这儿来,我们先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医生说。

佩迪拉给了我一个表示十分成功的眼色。我们摆脱了那群爱看热闹、不怀好意的人的纠缠,跟着医生走开了。一路上,佩迪拉给他胡诌了一通缘由。

“是她自己弄的。她是个打工的女孩,现在不能有孩子。”

“她是怎么弄的?”

“我猜是用什么药物吧。女人不是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些事吗?”

“我见过一些花花公子。但也听过不少胡诌得很不高明的故事。好吧,要是这个女人能活下去,我们就不去找那个堕胎的人算账了。因为这对同行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眼下看上去情况怎么样?”

“在做全面检查之前,我只能说她出血过多。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是谁?”

“她的朋友。”

“要是他真的打了那个杂工,那他就得在拘留所里跟那班醉鬼一起欢度新年了。他干吗穿着一身晚礼服?”

“哎呀!你的约会怎么办?”佩迪拉震惊得用手捂住自己的长脸。根据我们走进的灯光雪亮的房间里那只正常走着的电钟,现在已过八点。

“我等知道了咪咪的情况以后再走。”

“你最好还是走吧。我会留在这儿。我今天晚上没有约会,本来就待在家里。医生认为并不那么严重。你原定有什么活动?”

“去湖畔饭店参加一个舞会。”

我站在那儿,一直等到医生出来。

“据我诊断,主要是出血过多和腹部手术后感染。”他说,“她在哪儿动的手术?”

“要是她愿意的话,她自己会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对他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比方说,你知道账单开谁的名字?”

佩迪拉说,“钱?你没看到她的衣服有多考究?”然后他又对我说,因为他很为我着急,“你到底走不走?这家伙跟一个百万富翁的女儿订了婚,在除夕夜却让她干等着。”

“请给我写个条子,好让我今天晚上回来看咪咪,”我对医生说。对于我的请求,他朝佩迪拉做了一个表示不解的眼色,我则继续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医生,求你别再耽误时间了,快给我写一张吧。我回来探视,对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真想把这桩倒霉事从头到尾告诉你,可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了。”

“啊,你去吧,这件事跟你毫不相干。”佩迪拉说。

“我写的条子在大门口对你毫无用处,我要值班到明天早上,你回来时找我就行了,我叫卡斯特曼。”

“我也许过不多久就回来,”我说。因为我敢肯定,凯利·温特罗伯为了散布流言蜚语,一定已经去过查理·麦格纳斯叔叔的家。但是我估计他跟他妻子还没告诉露西,他们不会在除夕夜,在她打算去参加舞会时告诉她。以后他们肯定会把我撵出大门。可是她为什么要我提前一小时?舞会肯定要到十点钟才能开始。我又打了个电话去问,“你在等我吗?”

“我当然在等着,你在哪儿呀?”

“不远。”

“你在做什么?”

“我得先到一个地方弯一弯。我现在马上就去。”

“请快点!”

我一面开车,一面心里想,她最后那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情人那种心切的口气,既不软又不硬。在车道上拐弯时,角度拐得太大,车轮碾过泥地和灌木丛,好不容易才拐过弯来,把车倒到门廊下。进去后,我发现自己忘了换鞋,脚上穿的是煤场的翻边工作鞋。我走到镜子前扎好我的黑色领结,从镜子里看到,在身背后起居室的窗帘旁,坐着查理叔叔。他挺着紧绷绷的肚子,跷着一双尖脚,坐在五光十色、由铜的、丝的、毛的等等贵重物品混合组成,使这儿显得如此气派的豪华陈设之中;还有露西、她母亲和山姆,全都默默地审视着我。我感到有一架大机器已开动起来与我作对。不过,我来为的只是不让露西失望,要是他们给予机会,我对她的感情也许还会复燃,还会再度热烈起来。我预料到他们会给我看难看的脸色,对此我早有准备,不会受到影响;至少,我那件更麻烦的事,使这种脸色看起来显得无足轻重。而且我也不愿被扣上好色罪和欺诈行径,以及他们自以为可以指责我的种种罪状。因此我毫不胆怯,我认为我只需和露西讲清,我追求她并不是觊觎她的家财,只要她对我真情实意,像她一直所说的那样真心爱我,我完全可以独立干一番事业,根本用不着依靠兄弟、亲戚和任何人。问题就在这儿,因为我看出她受到了怂恿,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告诉了她多少。她远远地坐在一边,没有过来吻我,只是冲着我咧嘴微微一笑——一幅用口红描出的充满魅力的漂亮素描,它越张越大,跟底下方向不同的裂缝相连相关,如同毁灭性的第六次膨胀中的裂口,从底部裂开,把那张脸也给割开了。啊,可爱的脸!这张代表整个身躯的脸虽然受到珍视,可是当它变得过大、过于昂贵时,因而也就虽生犹亡了。她那张激动不安的脸现在竟对我如此冷淡,我看出她已听从自己父母的摆布,作出抉择。我只想一走了之。可是在这光华夺目的大厅中,还没人说过一句话,我没有脱身的借口。要是你不朝我细看,我依然是个盛装赴舞的男伴,就像是个唱诗班的男孩,穿着浆领的衬衣,脑子里只想到求爱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