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18/78页)

他感到安心了。他觉得,无论是在这座房子里抑或是在别的任何地方,他都无所畏惧。他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对他在纽约如何忙碌作一番解释,但是那些托辞现在似乎是毫不相干的了。

“把你的帽子给我。”她说,“当心那把椅子,它不太牢靠。起居室里有更好的,来吧。”

起居室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有特色,很雅致。他看到有书,高及天花板的简易书架摆满了珍贵的书卷。这些书卷随意码放起来,看来是有人正在读这些书。他还注意到,在一张整洁而简陋的书桌上,摆着一幅伦勃朗的蚀刻铜版画,画面已经褪色发黄了,或许是哪位独具慧眼的行家在某个卖便宜货的商店里发现的,从此再未出过手,尽管以它现在的身价,卖掉它或许能给他赚来很多钱。他暗自想到,不知道她的舅舅干的是哪一行,他从未问及过此事。

他站在那里,出神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感觉着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享受着那种少有的确定感。然后,他转过身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她的双唇轻轻地迎接他,是那么热切,可她既不表现出惊慌,也不表现出激动,除了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一切之外,她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了。

“天啊,我一直想着你呢。”他说,他心知他是想过她的,在他们上一次见面后的每一天,甚至在他没有想起她那些日子的大多数时候。

“你没怎么改变。”她说,“你看起来稍微瘦了点。这样很相称。你到五十岁的时候会很有魅力,彼得。”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恭维话——是话里有话。”

“什么呀?噢,你的意思是,我说你现在没有魅力了?可是你很有魅力啊。”

“你不应该就这样子直白地告诉我。”

“为什么不?你知道你很有魅力。但是我老在想你五十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你会两鬓斑白,你会穿一身灰色的西服——上周我在橱窗里见过一套,我想,就是它了——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建筑师的。”

“你真这么想?”

“怎么,当然了。”她并不是在奉承他。她连想都没有想过那可能是奉承。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她对此感觉到太有把握了,无须强调。

他等待着那必然的一问。可是相反,他们突然谈起了在斯坦顿共同度过的时光。他笑出了声,将她抱到膝头。她瘦削的肩膀就靠在他的臂弯里。她的眼神很温柔,显得很满足。他又说起他们的旧泳装,说起她脱了丝的长筒袜,说起他们在斯坦顿的时候最喜欢光顾的冰淇淋店——他们在一起消磨了那么多夏日的傍晚——而他却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谈论那些事索然无味。他有更为急迫的事情等着向她诉说、询问。人们在久别重逢后并不会那样交谈,但是对于她来说,这样做似乎很正常。从她的神情看,就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似的。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发问:“你收到我发给你的电报了吗?”

“噢,是的,收到了。谢谢你。”

“你不想知道我在这个城市里的情况?”

“当然想知道了。你在这座城市里过得怎么样?”

“看我说对了吧,你对此并不是十分在乎。”

“唔,可是人家很在乎嘛!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等你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的。”

“它对你来说无关紧要,是吗?”

“什么?”

“我在做着的事。”

“唔……不,很重要的,彼得。是的,是不太重要。”

“你真是可爱。”

“可是,你知道,重要的并不是你做什么——只有你才是真正重要的。”

“我什么?”

“只要你在这儿,或者你在这座城市,或者你在世界的其他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

“你看,你真是个傻瓜,凯蒂。你的技巧很糟糕。”

“我的什么?”

“你的技巧。你不能就这样不害臊地对一个男人说你爱他爱得发疯。”

“可我的确是这样啊。”

“可是你不能这么说呀。男人不会在乎你的。”

“可是我并不想让男人在乎我。”

“可是你想让我在乎你,不是吗?”

“可是你很在乎我,不是吗?”

“我在乎你。”他说,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我在乎得要命。我是个比你还大的大傻瓜。”

“要是那样的话,就再合适不过了。”她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发,“对吗?”

“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可是你瞧,我想把我的事告诉你,因为它们很重要。”

“我确实很想听,彼得。”

“好吧。你知道我在为弗兰肯-海耶事务所工作,而且……噢,见鬼!你甚至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不,我明白。我在《建筑名人传》中查到他们的名字了。那上面对他们的评价非常好。而且我还问过我舅舅。他说他们是这个行业中的佼佼者。”

“他们当然是!弗兰肯——他是全纽约最伟大的建筑师。在全国也是最棒的,或许在全世界也是。他设计建造过十七幢摩天大楼,八座大教堂,六座铁路中转站,还……天知道他还建过别的什么……当然了,你要知道,他可是个老笨蛋,一个自负的骗子,这家伙在任何事上都善于运用圆滑手段,平步青云,混得很顺利。”

他打住了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原本不打算说这个的。以前他都不敢让自己往这方面想。

她此时正神态安详地注视着他。

“是吗?”她问道,“那……”

“这个……嗯……”他一时有些语塞,而且他心知不能以另一种方式同她说话,对她不能那样,“这是我对他的真正看法。而且我对他一点敬意也没有。可是我很高兴是在为他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她平静地说。“你很有野心,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