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34/78页)

“红毛小子,有过一位建筑师,”他在喝下第十五杯啤酒后说,“唯一的一个,你太年轻了,没听说过他,可他是唯一懂建筑的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他干。”

“那是谁呢?”

“他叫亨利·卡麦隆。我猜他过世了吧。都这么多年了。”

洛克注视他良久,才说:“他还没死,迈克。”接着又说,“我也为他工作过。”

“真的?”

“将近三年。”

他们默默相对,那是他们友谊的最后一道封印。

几周以后的一天,迈克在大楼旁拦住洛克,丑陋的脸上一副不解的神情,他问洛克:

“喂,红毛小子,听监工对承包商那边的一个家伙说,你是个难驾驭的刺儿头,是他见过的最讨厌的杂种。你对他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

“那他那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洛克说,“你知道吗?”

迈克注视着他,耸了耸肩膀,咧开嘴笑了。

“不知道。”迈克说。

8

五月初,彼得·吉丁动身到华盛顿去监督一座博物馆的施工情况,那是一位大慈善家为求良心之安而捐资修建的。吉丁不无自豪地指出,这座博物馆大楼肯定不同凡响:它可不是巴台农神庙的复制品,而是位于那弥斯的梅森卡利神庙的再现。

吉丁离开一会儿后,一个勤杂工走近洛克的制图台,告诉他说弗兰肯要他去一趟。当洛克走进那间宫殿似的办公室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弗兰肯笑容满面,快活地说:“坐,我的朋友,坐……”可是洛克眼睛里的某种东西使他的声音缩了回去,没有往下说,以前他从未近距离看到过这样的眼神,然后他冷冷地说:“坐。”

洛克坐下了。弗兰肯端详了他一秒钟,可除了断定此人有一张异常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以外无法得出什么结论,不过这张面孔看上去专心得恰到好处。

“你就是那个为卡麦隆做过事的人,是吗?”弗兰肯问道。

“是的。”洛克回答。

“吉丁先生一直在我面前说你的优点。”弗兰肯愉快地试探了一下又停住了。他的好意白费了。洛克只是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等待着。

“听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洛克。”

“听我说,洛克,我们有一位客户,他……他有点古怪,可他是个重要的人物,非常重要的人物,所以我们得令他满意。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价值八百万美元的办公楼设计任务,可难就难在他对自己想要的建筑式样已经了然于胸了。他要求把它设计成……”弗兰肯歉疚地耸耸肩,表示对这个十分荒谬的提议,他不应承担任何责任,“他想把它设计得与这个一样。”他递给洛克一张照片。那正是黛娜大厦的照片。

洛克坐着没有动,那张照片垂在他的指间。

“你知道那幢大楼吗?”弗兰肯问道。

“知道。”

“那么,他就想要那样的风格。可吉丁先生又不在。我已经让巴内特、库珀和威廉姆斯制作好了草图,可是他拒绝了那个设计方案。所以我想我要把这个机会给你。”

弗兰肯注视着他,为自己的提议表现出的宽宏大量所感动。但没有反应。眼前坐着的人仿佛脑袋上刚刚挨了一闷棍。

“当然了,”弗兰肯说,“这对你来说是过于突然了点,是一件为难的事,可是我觉得我愿意让你来试试。别担心,我和吉丁先生事后会仔细审核的。你只需做出设计方案和一幅漂亮的草图就行了。那个人要什么,你一定心中有数。你知道卡麦隆那套把戏。不过,这样粗劣的东西当然不能出自我们事务所。我们必须让他满意,可我们得保住我们的声誉,以防把我们的客户吓跑。关键是把它设计得简洁一点,大体风格与这个一样就行,但是也要有些艺术性。这你知道,就是那种更为严格的希腊式古典风格。你不必采用爱奥尼亚式,就采用陶立克式好了。朴素的山墙和简洁的花边,或者类似的东西。懂了吗?那么把这个拿去,让我看看你能设计出什么样子来。详情巴内特会跟你讲的……还有……怎么了——”

弗兰肯的声音中断了。

“弗兰肯先生,请允许我用黛娜大厦的设计风格来设计它吧。”

“嗯?”

“让我来设计它。不是抄袭那座大厦,而是按照卡麦隆先生可能想要的方式去设计它,按照我的意愿去设计。”

“你是指现代主义风格吗?”

“我……唔,您可以叫它现代主义。”

“你疯了吗?”

“弗兰肯先生,请听我说。”洛克的话语听着就像一个走钢丝者的脚步,缓慢,紧张,摸索着那唯一正确的点,虽然因脚下的深渊而颤抖,但是很准确。“我并不因为你现在的做法而责备你。我是在为你工作。我拿的是你发的薪水。我没有权利来表示反对。可这一次……这次是客户亲自要求的,你无须承担任何风险。是他要求设计成这种风格的。您想想,有这样一个人,他看见了,理解了,并且喜欢这种风格,还有力量建造起这样风格的大楼。您是打算与一个客户作对吗——这可是您生平头一次啊——您作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要欺骗他吗?要把同样的不值钱的东西塞给他吗?这样的作品您已经拥有那么多的客户,当一个客户,唯一的一个,他带着这样的设计要求来找您,您却要欺骗他?”

“你没忘记自己姓什么吧?”弗兰肯冷冰冰地反问一句。

“它对您能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呢?只要让我按我的思路设计,然后交给他就行了。只需给他看就行了。他已经否决了三个设计方案,要是他再拒绝怎么办?可是,如果他不……如果他不……”

洛克从不知道怎样去恳求别人,所以他现在表现得极为笨拙。他声音生硬,语调死板,显然费了好大的劲,可结果是恳求变成了对对方的污辱。要是吉丁能看到此时洛克所处的境地,会巴不得这样。但是弗兰肯却没法去享受他第一次取得的胜利。他只意识到自己受了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