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吉丁(第44/78页)
“我盼望与你认识都有好几年了呢。我读你的专栏,是那么的……”他停住不往下说了,心知他本不该提起这个,而且,最重要的,他就不应该停下来。
“那么的?”她轻轻地问。
“……那么的有意思。”他终于说完了这个句子,满心希望她会放过去。
“噢,是的。是恩斯沃斯家的房子吧。是你设计的。我很抱歉。你碰巧成了我鲜有的诚实攻击的牺牲品了。我并不经常写那种文章的。如果你也读了我昨天的文章的话,你便知道。”
“我读过了。嗯——那么我学你的样,也要十分坦率。别以为我会抱怨——一个人绝不能抱怨他的批评家。可实际上,霍尔科姆设计的那座州议会会堂比起所有那些你对我们大肆攻击的地方来,要糟糕得多。昨天你为什么给他那么多溢美之词,或者说,你犯得着那样做吗?”
“别吹捧我。当然,我并非迫不得已。你以为任何一个关心报纸上有关家居装饰这一栏目的人会在乎我在栏目里谈了些什么吗?另外,照理我不应该写有关州议会会堂的文章。只是我厌倦了写家居装饰而已。”
“那你为什么还要称赞霍尔科姆呢?”
“因为那个州议会会堂太可怕了,以至于严厉的批评可能会导致人们对此话题突然失去兴趣。所以我就想,把它吹到天上或许会很有意思。果不出所料。”
“那就是你干工作的方式吗?”
“那就是我做事的方式。可除了那些家庭主妇们之外没人会读我的专栏,而她们是永远没有机会去做家居装修的。所以那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在建筑方面,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呢?”
“在建筑方面,我不喜欢任何东西。”
“唔,你当然知道我是不信那一套的。如果你没有什么话要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写呢?”
“为了有事可做。比我能做的许多别的事情更令人作呕,而且更有意思。”
“说下去,那是个很好的论据。”
“我从来就没有好的论据。”
“可你一定喜欢你的工作。”
“我是喜欢。你没看出来吗?”
“你知道,实际上我很羡慕你。在华纳德报业集团这样一个大企业工作。美国最大的报业组织,网罗了最好的写作天才,而且……”
“瞧,”她说着,亲密地靠近些,“我来帮你说完。如果你刚刚认识我爸爸,而且他在为华纳德报业工作,那样说就很对。但是跟我这么说可不行。那是我预料到你要说的,可我不喜欢听预料之中的东西。如果你说华纳德报业是个可鄙的下贱的懦弱的新闻垃圾场,他们的作者加起来也不值几个铜子儿,那会有趣得多。”
“你真的这样评价他们?”
“根本不是。可我不喜欢人家只是一味地说他们以为我在想的事情。”
“谢谢你,我将需要你的帮助。我从未认识过任何人……噢,不,当然,那是你不让我说的。可我的确是这么看你们报纸的。我一直很钦佩盖尔·华纳德。我一直希望能认识他。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就像奥斯顿·海勒所说的——一个衣冠禽兽。”
他畏缩了一下。他想起了听奥斯顿讲这句话的地方。在看着面前搭在椅子扶手上这只纤细白嫩的小手时想起凯瑟琳,似乎有些沉重和下流。
“但是,我的意思是,当面看起来,他怎么样?”他问。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你没见过他吗?”
“是的。”
“噢,我听说他这人很有意思。”
“毫无疑问。等我有心情做点堕落的事情时,我很可能会去认识他。”
“你认识托黑?”
“噢。”她说。她眼神里的东西——他以前也曾看到过,同时他也不喜欢她语气中透出来的那种甜甜的欢快。“噢,埃斯沃斯·托黑。我当然认识他。他很了不起。我很喜欢与他交谈。他出言不逊,是个十足的恶棍。”
“唔,弗兰肯小姐,你是我所认识的第一个……”
“我并不想危言耸听。我是指所有的方面。我钦佩他。他是那么完美。无论如何,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没见过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是吗?而他却恰恰是完美的。纯粹是他自己的方式上的完美。任何其他的人都尚未完工,支离破碎,根本对不到一块。但托黑不是这样。他如一块磐石。有时候,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痛苦时,我就会聊以自慰地这样想: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会遭到报应的。我就想,世界会变成它该变成的样子——因为埃斯沃斯·托黑就在那儿。”
“你想为了什么而遭到报应?”
她看着他,她的眼睫毛张开了有好几秒钟,她的眼睛不再是矩形的,而是那么温柔,那么清澈。
“你真聪明。”她说,“这是你说出的第一句聪明话。”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从我说的一堆废话中挑选什么。所以我得回答你。我想为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被报应这一事实而遭到报应。现在让我们继续来谈埃斯沃斯·托黑。”
“喔,我老是听人们谈论他,每个人都在说。他是那种圣徒式的人物,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不能收买的人和……”
“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一个没有装饰的受贿者才会更安全。但是托黑就像一块识别真伪的试金石。你可以通过人们对待他的方式去了解那些人。”
“为什么?实际上你是指什么?”
她又靠到椅子背上,把两臂伸开来放到膝盖上,绞着手腕,手掌心向外,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安适地笑出声来。
“居然在茶会上搞出一个讨论的主题来,没趣。还是琦琦说得对。她讨厌看见我,可是隔三差五还得请我来。而我也不能不来,因为她不想要我来的意图也太明显了。你知道,今晚我把我对罗斯通设计的那个州议会会堂的真实想法告诉了他,而他竟然不相信我。他只是咧开嘴笑,说我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