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一根小羽毛 在天花板下飘(第2/2页)

一片小小的愁云又一次飘过拉蒙头颅的上空,这时在他的想象中又出现历时三秒钟的朱丽与其正在走远的屁股;他迅速喝完酒,放下杯子,拿起另一杯(第四杯),宣称:“我亲爱的朋友,我少的只是一样东西:好心情!”

凯列班又环顾四周;秃顶矮子不在了;这使他镇静下来;他笑了。

拉蒙继续说:“啊,好心情!你从来没读过黑格尔吧?肯定没有。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呢。但是把我们塑造出来的教师从前逼迫我去研究他。黑格尔在他对喜剧的反思中,说真正的幽默没有无穷的好心情是不可想象的,请听好,这是他说的原话:‘无穷的好心情’,‘unendliche Wohlgemutheit’。不是取笑,不是嘲讽,不是讥诮。只是从无穷的好心情的高度你才能观察到你脚下人类的永久的愚蠢,从而发笑。”

然后,停顿一会,手拿杯子,他慢慢又说:“但是好心情,怎么找到呢?”他喝完,把空杯子放到托盘上。凯列班向他送来告别的微笑,转过身走了。拉蒙朝着走远的朋友举起手臂,叫道:“好心情,怎么找到呢?”

拉弗朗克走了

拉蒙听到的回答只是些叫声、笑声、掌声。他扭头看客厅的另一边,那里那根小羽毛终于停落在拉弗朗克竖起的食指上,她把手举得尽可能高,像个乐队指挥在指挥一部大交响曲的最后节拍。

激动的观众慢慢静下来,拉弗朗克始终举着手,用响亮的声音(尽管嘴里还有一块蛋糕)朗诵:“上天向我示意,我今后的生活会更美丽。生活比死亡更强,因为生活是以死亡作为营养!”

她闭上嘴,瞧着观众,咽下最后的蛋糕残渣。

周围的人鼓掌,达德洛走近拉弗朗克,好像要以大家的名义庄严拥抱她。但是她没有看见他,手始终举向天花板,小羽毛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她慢慢地踏着舞步,美妙地一颠一颠走向门口。

拉蒙走了

拉蒙瞧着这一幕饶有兴趣,感觉笑又在身体内重生了。笑?黑格尔的好心情终于在高处发现了他,决定把他接到家里吗?这难道不是一声召唤,要把这个笑抓住,在他心中尽量长久保留吗?

他偷觑的目光落在达德洛身上。整个晚上他都成功地躲着他。他该不该出于礼貌过去向他道别?不!他的好心情难得出现,不要把这样的好时光破坏了。他应该尽快往外走。

他开心,完全醉了,他走下楼梯,冲到马路上寻找的士。他不时发出一声响亮的笑。

夏娃的树

拉蒙寻找的士,阿兰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身子靠墙,头低着;可能他昏昏沉沉入睡了。一个女性的声音把他唤醒:

“你给我讲的事我都喜欢,你编的东西我都喜欢,我没什么要添加的。可能除了肚脐这事。对你来说,无肚脐女子的典型是一位天使。对我来说,是夏娃,第一个女人。她不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是心血来潮,是造物主的心血来潮。从她的阴户、一个无肚脐女人的阴户生出了第一根脐带。我若相信《圣经》说的,从那里还生出了其他脐带,一个小男人或一个小女人接在每根脐带的头上。男人的身体不能生育,完全没有用处,而从每个女人的性器官又生出一根脐带,在它的一端连上另一个女人或另一个男人,就这样重复亿万次,转化成了一棵大树,一棵由无数个身体组成的大树,一棵树枝刺入天空的大树。你想一想,这棵巨大的树是根植于一个小女人、第一个女人、可怜的无肚脐夏娃的阴户里。

“当我怀孕时,我把自己看成是这棵树的一部分,挂在其中的一根脐带上,而你那时还没有生,我想象中你在空中飘荡,接在我的身体里钻出来的脐带上。从那时起,我梦见一个杀人犯,他在下面掐住无肚脐女人的喉咙。我想象中她的身体奄奄一息,坐以待毙,分崩离析,以致从她身上生出的这棵巨树,一下子失去了根,失去了底盘,开始下跌,我看见它的无数枝条像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往下落,请好好理解我,我梦见的不是人类历史的终结,不是未来的一笔勾销,不,不,我期盼的是人的完全消失,带着他们的未来与过去,带着他们的起始与结束,带着他们存在的全过程,带着他们所有的记忆,带着尼禄和拿破仑,带着佛祖和耶稣,我期盼的是根植于第一个蠢女人的无肚脐小腹内的那棵树彻底毁灭——那个女人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她可怜兮兮的交媾肯定没给自己带来丝毫快活,却给我们造成多大的苦难……”

母亲的声音停住,拉蒙拦下了一辆的士,阿兰靠着墙,又昏昏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