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7/8页)
格温总是让斯通先生觉得紧张,所以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回奥莉薇身上。他希望获得她的仰慕,但发现她总是不温不火。尽管她也处处表现出友好,对新装修赞不绝口,并能轻松自如地和玛格丽特相处,但她似乎已经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不能完全置身于这个家庭的喜悦和悲伤之中了。就算玛格丽特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奥莉薇讲起话来也好像玛格丽特在场。斯通先生很失望。他以为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本能更甜蜜、更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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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操场上那棵树的叶子开始发黄掉落,再一次让斯通先生把“老怪物”和“雄性男”的房子看得一清二楚。(“雄性男”这个秋天把院子里的泥土翻了个遍,虽然花了长时间去观察,斯通先生还是无法确定其原因。)斯通先生发起的试点项目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转起来,并且颇为成功。尽管花了不少钱,但是取得的成就也很可观。部门基本成形,行政管理工作得以简化,与养老金部和其他相关部门建立起常规的沟通机制,进一步扩大项目规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个项目效果卓著,这一点没有人再敢去怀疑。骑士伙伴们不仅发现了生活窘迫、需要帮助的人,还发现了许多被人遗忘、生活极其悲惨的人。这些案例总能激起温珀的热情,并在用圆孔边的纸装订而成的内刊《听着!听着!》上撰文介绍,登出相关骑士的照片,以鼓励更多的人更积极地去履行使命。这个部门对老员工所提供的保护,超出了温珀、乃至斯通先生最初的设想。而且“骑士伙伴”这个名称,真正变成了一个事实,尽管斯通先生最初认为这个名称是温珀本着职业的热情调侃着想出来的,虽然温珀倒总是正经严肃地对待它。有一次,那个年轻的会计师在提到这个名称时出语不甚恭敬,温珀为此还严厉地批评了他。总之,这个项目演化成一种追求、一场运动。
这也是温珀先生才华的另一例证,斯通先生对此很是仰慕。而且他是那么热忱,看到计划成功,他又是那么开心,这让斯通先生不再怀疑温珀先生对这个项目的投入还有所保留。温珀这个人很难讲得清楚。在这一点上他和伊文斯,那个退役皇家海军战士有点像。他有时会表现出嘲讽的态度,特别是在某些钻空子的违规行为浮出水面的时候,但如果别人也表现出这种态度,哪怕是斯通先生,他都会立即加以阻止。所以有时候忙于行政工作的斯通先生,觉得他和带着激情四处宣传这一项目的温珀先生,互换了彼此最初的角色。
“这个项目是成功的。”温珀看着地图说。现在地图上蓝色的图钉到处都是,那些红色的图钉还顽强地存在于原来的地方,而黄色的图钉只是稀疏地散落着。“但到底什么是成功呢?我们收到了很多来信,我们可以报出很多数字来,那些骑士们快乐得就像卖沙子的小孩。但这还不够,斯通。这里要解决一个问题,那里要解决一个问题,这些都没有关系。但再过几个月,这些都会变成常态。大家会慢慢厌倦,连骑士们也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应该有更大的目标。一个爆炸性的事件。能够带动这个项目全速再发展一年或者更长时间的事件。”
这就是温珀,一旦事情顺利运转起来,他就开始不满足,想要新的刺激,让原本很满足的斯通先生开始不安。方案被证明是有用的,这本在斯通先生的意料之中。让他备感高兴的是,这个部门能够顺利地运行起来,而且每天有那么多男男女女,尽管有着自己的生活,都在为他在书房灯光下描绘的项目而工作。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伦敦北郊马斯韦尔希尔的“囚犯”。
有一天傍晚时分,斯通先生接到一个自称是杜克先生的人的电话。杜克先生听起来很不愉快,而且说的很多话都让人无法明白。斯通先生基本听明白的信息,是杜克先生最近被任命为骑士伙伴。受命的第一天他就戴上骑士的银色胸针,开始了他的拜访之旅。他最先拜访的两个退休员工都已经过世了,而且过世很多年了。
“我给他们买了一个核桃蛋糕。”他反复强调,好像核桃蛋糕保质期不长,无法及时送出让他很是烦恼。
其中一个退休者确实过世了。但是退休金部门说另外一个还活着,至少那人还在按时领取退休金。地图上的马斯韦尔希尔地区被钉上了一只黄色的图钉,好像一面隔离检疫的旗帜。第二天一早调查员就出发了。午饭前她回到办公室,战栗着讲述她发现的情况。
那个地址在马斯韦尔希尔区环境相当不错的红砖街上。如果是匆忙路过,行人根本不会注意到那栋房子有什么异常,因为就是一栋红砖房,而且野草疯长的花园在这一住宅区域也非常常见。只有留心去观察,才会发现这栋房子年久失修,窗框油漆已经全部剥落,窗帘掉色掉得已经说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整栋房子散发出一种无人居住的腐朽气息。越走近这种感觉就越为强烈。门铃生锈了,门环也是这样。她敲了又敲,里面终于传来了响动,门一打开,她感觉扑面而来一股子腐味和霉味,以及猫和破烂衣服的味道,这味道一部分来自房子本身,一部分来自开门的妇人穿的廉价皮毛外套。这个妇人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子,戴着粉红边框的眼镜,眼睛是淡蓝色的。她的眼神里流露着惊诧,但显然没有太多防备。她身后黑黢黢的长廊里传来持续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扶着门,既像要防止屋里的什么东西跑出来,也像在拒绝访问者进门。门里的动静不断,是些轻微的撞击声和摩擦声。房子里都是猫。妇人说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她已经告诉过他们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来问一遍呢?
那个调查者坚持,强行进了门。猫擦着她的腿跑来跑去,穿着皮外套的妇人试图抗议,但被调查者呵斥住。客厅里堆满了纸张:一堆足球赛的优惠券、从不同政府部门邮寄来的信,还有骑士伙伴项目邮寄过来的各种宣传资料。调查者掩着面屏住呼吸,在房子里搜寻了一遍,在一个插着门闩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领退休金的老人。那里的气味比楼下的更让人难以忍受。老人没有看见她,房间里是暗的,他躺在一堆破布之中。“他不喜欢猫。”穿皮外套的妇人说。老人看起来已经失去了说话能力,费尽所能发出的也只是些咿咿呀呀声。调查者扯掉了窗帘,那窗帘一拉就掉了下来,然后她又使出全力推开窗户。这时老人终于讲出话来,但那纯粹是句傻话。调查者在这一刻崩溃,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