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5/33页)
一提到脸红和羞愧,阿尔玛羞愧得红了脸。今晚,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官。霍克斯再次对她微笑,再次表示出温暖的同情怜悯之情,却只是让她的脸更红了。比阿特丽克斯向阿尔玛投来讽刺嘲笑的目光,令阿尔玛顿时害怕自己就要挨巴掌。阿尔玛几乎希望自己能挨巴掌,只要能让她的脑袋清醒过来。
普鲁登丝竟然又开口说话。“我不知道,”她以平静缓和的语调提问,“最聪明的黑人,智力上是否比最愚蠢的白人优越?我之所以这样问,佩克教授,是因为我们的家教狄克逊先生,去年跟我们谈起他曾经参加的一次嘉年华会,他在那里遇到一个曾经是奴隶的富勒先生,来自马里兰州,他以神算出名。据狄克逊先生说,你如果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和时间告诉这位黑人,他就能立刻推算出,你已经活了多少秒钟,先生,甚至算上闰年。这样的本事,显然令人叹为观止。”
狄克逊看起来仿佛就要晕过去。教授现在已经公然恼火起来,回答说:“小姐,我看过能学会算数的嘉年华驴子。”
“我也看过,”普鲁登丝再次以她从容不迫的淡漠语调答道,“可我还从来没遇过能计算闰年的嘉年华驴子。”
佩克教授对这种大胆的评论大吃一惊,然后稍稍点头,继续说下去,“那么好吧,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每个物种都可以发现白痴个体,甚至学者个体。
然而,这两种观点都不是惯例。多年来,我收集白人和黑人的头骨,进行测量,到目前为止,我的研究得出了肯定的结论:白人的头骨灌满水时,比黑人头骨平均多容纳四盎司——这证明白人有更大的智力容量。”
“我想知道,”普鲁登丝说,“如果你尝试把知识灌入一个活生生的黑人头骨,而不是把水灌入死人的头骨里,会发生什么事?”餐桌前一阵僵持的沉默。霍克斯今晚仍未开口说话,显然现在他也不打算开口。狄克逊装死人装得极佳。佩克教授的脸呈现出一种明显的紫色。和往常一样看上去瓷白无瑕的普鲁登丝,则等候着答复。亨利露出诧异的表情,注视着他的养女,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选择讲话——或许觉得身体欠佳,不想直接参与,或者只是好奇,想看看这场最出乎意料的谈话将导向何处。阿尔玛同样没有任何见解。坦白说,阿尔玛没有什么好补充。她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没话说,而普鲁登丝也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因此,让餐桌气氛再度热络起来的责任,就落到比阿特丽克斯身上,她以荷兰人典型的坚定责任感这么做。
“我很想看看,佩克教授,”比阿特丽克斯说,“您刚刚提到的研究,关于头虱和肠道寄生虫、黑人和白人的区别。或许您有文献上的证明?我很想仔细看看。寄生生物学很吸引我。”
“我没带文献,夫人,”教授慢慢恢复自己的尊严,“而且也不需要。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出具文献。黑人与白人在头虱和肠道寄生虫方面的差异,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几乎让人无法相信的是,普鲁登丝再次开口。“真是遗憾,”她像大理石一样冷静,低声说,“在我们家,我们从来不准设想任何事实都是众所周知,可以不需要文献记录。”亨利——尽管虚弱疲倦——突然大笑起来。“这件事,先生,”他朝教授大声说道,“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好像这一切都未发生似的,比阿特丽克斯把注意力投向男仆,说:“看来,我们现在可以上布丁了。”
宾客原本打算在白亩庄园过夜,可是难堪愤怒的佩克教授选择乘坐自己的马车返回城里,宣称自己宁可住市区的饭店,次日凌晨将展开返回普林斯顿的艰辛旅程。没有人为他的离开感到难过。霍克斯请求能否和佩克教授一同乘马车回费城市中心,教授没好气地表示同意。不过,在霍克斯离开前,他问能否和阿尔玛和普鲁登丝独处片刻。因此他们三人——阿尔玛、普鲁登丝和霍克斯——一起走进起居室,其他人则在前厅转悠,收拾他们的斗篷和包裹。
霍克斯在取得普鲁登丝几乎不为人察觉的首肯后,对阿尔玛发表意见。
“惠特克小姐,”他说,“你妹妹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写了一篇有关水晶兰属的有趣论文。你如果不太累的话,能不能和我分享你的重要发现?”
阿尔玛大惑不解。这是个古怪的请求,在这古怪的时刻。“这么晚了,这时候谈论我的植物爱好,您确定不会太疲倦吗?”
“一点儿也不,惠特克小姐,”霍克斯说,“尽管说吧。这反而还能让我放松。”
听见这些话,阿尔玛发现自己也放松下来。终于,一个简单的主题!终于,植物学!
“好吧,霍克斯先生,”她说,“如你所知,松下兰只生长在阴凉处,而且颜色苍白——几乎是阴惨惨的色泽。过去的自然学家始终认为,水晶兰属之所以缺乏色素,是因为周遭欠缺阳光,可是该理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道理,因为在阴凉的地方,在蕨类和苔藓类这些植物上,我们也能看到最鲜艳的绿色。我的研究进一步说明,水晶兰属可能会偏离太阳,就如同也会偏向太阳一样,这让我想知道,它是否根本不是从阳光取得养分,而是有其他的来源。我逐渐相信,水晶兰属是从它所寄生的植物当中取得养分。换句话说,我认为它是一种寄生物。”
“这把我们带回今晚较早的话题。”霍克斯说道,露出一丝微笑。
天哪,霍克斯竟然开起玩笑!阿尔玛不知道霍克斯能开玩笑,在理解他的笑话后,她也高兴得笑了起来。普鲁登丝没有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人,就像一幅画,美丽而疏离。“正是!”阿尔玛越来越兴奋地说,“不过,与佩克教授和他的头虱不同的是,我能够提出文献证明。我在显微镜底下发现,水晶兰属的茎,没有其他植物通常用来吸收空气和水分的圆形毛孔,也似乎没有从土壤吸取水分的机制。我相信水晶兰属是从所寄生的植物身上吸收养分和水分。我相信它之所以像尸体一样没有颜色,是源于它吃的是已经被其宿主消化过的食物。”
“一个很不寻常的推论。”霍克斯说道。“目前只是推论而已。或许哪天,化学能够证明我的显微镜目前暗示出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