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8/33页)
阿尔玛坐下来,把她朋友的手压在她的唇上。过去几个月的一本正经过后,能再次听见十足的废话,是件好事。“我永远不晓得该先回答你哪个问题,芮塔。”
“从中间开始吧,”芮塔建议,“然后再双向展开。”“巫婆看起来什么样?”阿尔玛问道。“哈!现在问太多问题的人是你!”芮塔从躺椅上跳起来,摇醒自己,“我们今天要不要工作?”
阿尔玛微笑说:“要啊,我想我们今天会工作——终于。”
“我们要研究什么,我亲爱的好阿尔玛?”“我们研究复柄狸藻,我亲爱的好芮塔。”“一种植物?”
“当然咯。”“喔,听起来很美!”
“保证不美,”阿尔玛说,“但是有趣。芮塔今天研究什么?”阿尔玛捡起躺椅旁边地板上的妇女杂志,翻看令人费解的书页。
“我在研究时髦女孩该穿的新娘礼服。”芮塔泰然自若地说道。“你正在挑选这样的礼服吗?”阿尔玛同样泰然自若地答道。“当然是咯!”
“你要拿这样的礼服做什么呢,我的小小鸟?”“喔,我计划在我结婚那天穿。”“巧妙的计划!”阿尔玛说道,转头面对她的实验台,看看能否把五个月前的笔记整合起来。“可是这些图片上的袖子都很短,你瞧,”芮塔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我担心会冷。我的小女仆建议我说,我可以披一条披肩,但这么一来,谁都没办法欣赏妈妈说我可以戴的项链。还有,我想要一簇玫瑰花,虽然现在不是季节,而且有人说,捧一簇花不优雅。”
阿尔玛转过身,再一次面对她的朋友。“芮塔,”这回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是真的要嫁人吧?”
“我确实希望!”芮塔笑了起来,“有人说,你应该嫁人的唯一方法,就是真的嫁人!”
“那你打算嫁给谁呢?”
“乔治·霍克斯先生,”芮塔说,“那个逗趣、严肃的男人。我很高兴,阿尔玛,我未来的丈夫是让你这么崇拜的人,也就是说,我们大家都能当朋友。他非常钦佩你,而你也钦佩他,这肯定表示他是好人。说真的,我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你对他的关爱。你母亲过世后不久,他向我求婚,但我不想过早提这件事,因为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可怜的女孩。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欢我,但妈妈说大家都喜欢我,因为他们情不自禁。”阿尔玛在地板上坐了下来。除了坐下之外,她别无选择。芮塔朝她朋友跑过去,在她身旁坐下。“看看你!你为我激动!你是这么关心我!”芮塔搂住阿尔玛的腰,就像她在她们认识那天做的那样,紧紧抱住她。“我得承认,我自己还是有点儿激动。这样一个聪明人,要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傻瓜干吗?我爸吃惊得要命!他说:‘小芮塔,你这样的女孩,我一直以为会嫁给一个英俊、愚蠢、穿长筒靴、以猎狐狸自娱的家伙!’可你看看我—— 我竟然就要嫁给一个学者。试想一下,阿尔玛,嫁给脑袋如此优秀的男人,最后也能让我自己聪明起来。虽然我得说,乔治回答我的问题时,没有你那份耐心。他说,植物出版这个话题太过复杂,解释不清,而我确实还是搞不清楚石版印刷和雕版印刷的区别。是不是叫作——石版印刷?所以我最后可能还是一样愚蠢!不过,我们就住在河对岸,那真是太好了!爸爸答应给我们盖间迷人的新房子,就在乔治的印刷厂隔壁。你一定要每天都来看我!那我们三个人就可以一起去老德鲁里剧院看戏了!”
依然坐在地板上的阿尔玛没有能力说话。她只感激芮塔喋喋不休,头靠在她的胸口上,因此看不见她的脸。
霍克斯就要和芮塔结婚?但是,霍克斯原本应该是阿尔玛的丈夫。近五年以来,这个想法已经鲜活地存在于她心中。她在装订室时幻想着他——他的身体!不过,她对他也保有更纯洁的想法。她曾经想象过他们一起工作,并肩研究。她经常想象自己要嫁给乔治时,将会离开白亩庄园。他们将一起住在印刷厂楼上的小房间,那里有墨水和纸张的温暖气味。她曾经设想他们一同去波士顿,甚至更远的地方—— 像阿尔卑斯山一样远的地方,攀越巨石,寻找复活节花和点地梅。他会跟她说: “你对这个标本有什么看法?”她会说:“珍贵罕见。”
他对她总是很友善。他曾经把她的手握在他的两只手里,他们曾经那么多次透过相同的接目镜观看显微镜,来来回回,轮流赞叹不已。
霍克斯究竟在芮塔身上看见什么?就阿尔玛记忆所及,霍克斯注视芮塔的时候,几乎不能不感到困惑尴尬。阿尔玛记得,芮塔每次开口说话,霍克斯总是不知所措地瞅她一眼,仿佛在寻找协助、解脱或解释。按理说,霍克斯和阿尔玛之间这些交流的眼色,是他们最甜美的亲密时刻——至少阿尔玛曾经如此想象。
然而,阿尔玛显然想象过许多事情。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仍然希望这只是芮塔的古怪把戏之一,或纯属这女孩虚构的空想而已。毕竟几分钟前,芮塔才宣称马车房里住了巫婆,因此一切皆有可能。然而,不。阿尔玛很了解芮塔。这不是开玩笑的芮塔,而是认真的芮塔。这个芮塔正在絮絮叨叨地谈论二月的婚礼上,袖子和披肩的问题。这个芮塔郑重其事地担心起她母亲打算借给她的项链(项链价值不菲,却不完全合乎芮塔的品位):万一链子太长怎么办?万一卡在胸衣里怎么办?
阿尔玛突然站起来,把芮塔从地上拉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无法静静坐在那里,继续听进去半个字。她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计划,就抱住了芮塔。抱她要比看她容易许多。还能让芮塔停止说话。她把芮塔抱得如此之牢,可以听见女孩猛地倒吸口气,发出惊讶的咯吱声。正当她觉得芮塔可能再次开口说话时,阿尔玛下令说:“嘘!”然后把她的朋友抱得更紧。
阿尔玛的胳膊格外强壮(她有一双铁匠的手臂,就像她的父亲一样),芮塔则非常娇小,肋骨纤细得像兔宝宝。某些蛇以此方式杀死猎物,把对方抱得越来越紧,直到呼吸完全停止。阿尔玛抱得更紧了。芮塔又发出一声微弱的咯吱声。阿尔玛抓得越来越牢——牢得把芮塔从地板上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