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7/33页)
波莉和阿尔玛同年,但是更秀丽,且清新脱俗。她看上去像是用精美的法国香皂雕刻出来的完美雕像,被嵌入一双闪亮的、孔雀蓝的眼睛。而那对柔软的粉红色嘴唇,让这女孩不仅漂亮,并且成为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尤物,一个绝世妖姬的缩影。
当波莉在那悲惨的夜晚被带到白亩庄园府邸,被警员和高大的工人包围时——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立即预见这孩子面临的危险。有些男人建议把女孩送去济贫院,还有一些人已经说,乐意为这孤儿担起责任。房间里有半数的男人曾经和女孩的母亲有过一腿——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也清楚这件事——这两个女人不敢想象,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娼妓的女儿,将来会受到什么待遇。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紧紧抓住波莉,躲开这群喧嚷的人群。这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也不是笼罩着温暖母爱的慈善之举。不,这是一种直觉的行为,来自女性对世界运作方式的一种深刻无言的认知。你不会让这么小、这么美的女性尤物,半夜三更和十个热血沸腾的男人单独相处。
不过,一旦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保障了波莉的安全——男人们全部撤去——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她?而后她们做了个深思熟虑的决定。或者更确切地说,比阿特丽克斯做了决定,因为只有她有决定的权力。事实上,她做了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她决定永远留住波莉,立刻把她收养为惠特克家里的一员。阿尔玛后来才知道,她的父亲对这个主意表示抗议(亨利很不高兴在半夜三更被吵醒,更不高兴突然得到一个女儿),可是比阿特丽克斯用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他的抱怨,亨利还算聪明,并未抗议第二次。那就这么做吧。反正他们家人口太少,而比阿特丽克斯无法增加这个家的人口。阿尔玛出生后,难道不是还有两个宝宝?那两个宝宝难道不是没有活下来?死去的婴儿现在难道不是埋在路德教堂的墓地,什么忙也帮不上?比阿特丽克斯一直想再生一个孩子,而现在,拜上帝所赐,一个孩子到来了。家里加入了波莉,惠特克家的孩子人口能在一夕之间增加一倍。这一切都相当合情合理。比阿特丽克斯决定得很快,也毫不犹豫。亨利未再表示抗议,终于让步。更何况,他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女孩是个漂亮的小东西,看起来似乎也不蠢笨。事实上,一旦风平浪静下来,波莉确实表现出端庄的举止——一种近乎贵族气质的泰然自若——这在一个刚刚目睹父母死亡的孩子身上更是引人注目。
比阿特丽克斯在波莉身上看到明确的前景,也的确没有其他可能的体面未来。只要生活在恰当的家庭,比阿特丽克斯相信,加上正确的道德影响,这女孩就能走向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不同于她母亲付出生命代价的寻欢作乐和败行劣迹。首要工作,是把她清洗干净。这可怜的小家伙,鞋子和手上都是血。其次是给她改名,波莉这名字只适合宠物鸟或街头娼妓。此后,这孩子将被称为普鲁登丝——比阿特丽克斯盼望,这名字能作为走在正义之路的指标。
于是一切得到解决——而且在一个小时内就解决了。就这样,阿尔玛隔天早上醒来,得知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她现在多了一个妹妹,妹妹的名字叫普鲁登丝。
普鲁登丝的到来,改变了白亩庄园的一切。在阿尔玛今后的人生里,当她成为科学家后,她将更清楚地了解到,在一个受控环境中引进任何新元素,将使该环境发生许许多多难以预测的变化,可是现在仍是个孩子的她,只能感觉到恶意的入侵和不祥的预感。阿尔玛并没有热烈拥抱这个闯入者。话说回来,她凭什么这么做?我们之中有谁曾经热烈拥抱一个闯入者?
首先,阿尔玛一点儿也不明白女孩为什么在这里。后来弄清楚普鲁登丝的身世真相,(从牛奶女工那儿得来的消息,而且她们说的还是德语呢!)她才恍然大悟——可是普鲁登丝到家里的第二天,没有人做任何解释。甚至是对种种谜团的信息往往比任何人都多的汉娜克,也只是说:“这是上帝最好的安排,孩子。”当阿尔玛向她进一步追问详情时,她急忙低声说:“饶了我吧,别再问我任何问题!”
两个女孩在早餐桌上被正式相互介绍。没有提到前一天晚上的相遇。阿尔玛不断盯着普鲁登丝看,而普鲁登丝也不断凝视自己的餐盘。比阿特丽克斯若无其事地对孩子们说话。她提到,有个叫斯潘纳太太的人,傍晚会从城里过来,为普鲁登丝裁几套新衣,布料比她现在穿的衣服更合适。还有一匹新的矮种马也会来,必须教普鲁登丝骑马——越快越好。此外,白亩庄园从此就会有一位家教。比阿特丽克斯认为,同时教导两个女孩会成为她精力上的极大负担,既然普鲁登丝有生以来不曾受过任何正规教育,一个年轻的家教也许有用,保育室将成为专用教室。不用说,阿尔玛可能必须帮助妹妹认字、学数字和算数。阿尔玛在脑力训练方面自然遥遥领先,不过,普鲁登丝如果认真学习——只要有她姐姐帮忙——应该能迎头赶上。一个孩子的脑力,比阿特丽克斯说,是一种令人佩服的伸缩物体,普鲁登丝还很年轻,可以赶上。人类的智慧,只要受过合理的训练,应能执行我们要求的任何事情。一切都只是努力学习的问题。
比阿特丽克斯说话时,阿尔玛只是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有比普鲁登丝的脸更美、更令人不安的东西?如果像她母亲经常讲的那样,美的确会干扰精确,那普鲁登丝呢?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精确、最干扰人心的东西!阿尔玛的焦虑感与时俱增。她开始在自己身上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一个她从来没有理由深思的事实:她自己不是一个漂亮的小东西。只有通过可怕的比较,她才突然感知到这一点:普鲁登丝纤细柔弱,阿尔玛则是大块头。普鲁登丝的头发像是用金白色丝缎纺出来的,阿尔玛的头发则是铁锈的色泽与纹理——而且更糟的是,朝四面八方生长,除了朝下。普鲁登丝的鼻子是小花,阿尔玛的鼻子则是一颗生长的番薯。如此这般,从头到脚:一个最凄惨的叙述。
吃完早餐后,比阿特丽克斯说:“女孩们,来吧,像姐妹那样互相拥抱。”阿尔玛乖乖地拥抱普鲁登丝,却没有热情。当她们并肩站在一起时,那种对比更是显著。最重要的是,阿尔玛觉得她们俩活像完美的小知更鸟蛋和平庸的大松果,突然莫名其妙地同住在一个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