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鸟亭(第10/12页)
“一百日元太贵了!”
“真是这样吗?我这儿连水桶、扁担、喷雾器都有,你可以去打听一下,现在哪还有地方卖这些农具和木工用具?现在这个非常时刻,再没有比这些工具更贵重的物品了。这些东西放着也不碍事。我本来是要带走的,后来一想,你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块田,要是没有工具怎么耕作?所以就想还是便宜卖给你好了。你若嫌贵那我就带走,尽管重了一点儿。”
“那都是附属于农地的物品。”
“照你这么说,家具也是附属于房屋的物品咯?”
“不对,这些东西是在户外使用的,不一样。”
“哈哈,好吧!”
“不过,我买。”
亮作很不情愿地从包袱里拿出了一百日元的钞票。
野口一家就此离开。
当初盖好这座别墅后,野口请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女佣人来帮忙看门。这个怪女人名叫金时,时年才二十四岁。脸和身体都圆滚滚的,力大无比。
金时会耕田,但不会做菜。你让她做菜,她就只会把水放入锅中烧开,然后放入调味料,再把米饭和所有的菜都一起丢进去,用饭勺子乱搅一通。除此之外,她什么菜都不会做。
但是在田地里,金时一个人便可抵上几名壮汉。近三十亩的农田,她轻而易举地便驾驭了。所以与其让金时端锅烧菜,她宁愿去搅粪坑做肥料。
没有哪个好事男人会悄悄地来到金时身边。因此,作为田间别墅的看门者,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
亮作完全不懂耕作方面的事情,就决定让金时继续留下来工作。三十亩的田地可以收获很多东西,因此在敌军登陆之前,应该可以靠着金时的劳作过上一段悠闲的日子。
一夜之间,竟然有了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居住在鸡舍中一无所有的亮作,摇身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富翁。这个交易是以敌军即将在伊东登陆为前提达成的,但在敌军真正登陆之前,亮作会一直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这点毋庸置疑。
亮作心满意足。别墅的客厅如今已归他所有,他走进去,坐在那里发呆。在战时,人们只要闲下来就会茫然呆立,这已司空见惯。但是,此时亮作的精神好像完全恍惚了。
金时走进屋内,站在了他的身后。
“买一床棉被给我!”
“棉被?”
“还有蚊帐!”
“你没有吗?”
“你不是也没有吗?”
亮作心中一阵酸楚。不错,此刻他仍然一无所有,他有些愤怒。
“把我的毛毯分一条给你,就已经足够了。”
“那样撑不过冬天,现在马上去买!”
“如果打起仗来,背着棉被怎么逃?”
“我来帮你背!蚊帐也必须买。”
“蚊帐不需要,马上就要去山洞里穴居了,山洞里怎么挂蚊帐?”
“能挂,我会帮你挖一个能挂蚊帐的洞!炒锅和饭煲也必须买!”
“那个我有。”
“太小!”
“哪里小!足够煮四人份的饭呢!”
“不够!”
“笨蛋!那个饭煲可以盛足足一升米呢!”
“至少要盛三升才够。”
“你一顿饭能吃一升?”
“我一天要吃五顿。”
亮作无话可接了。金时紧盯着他,就像可怜他一样,以告诫的口吻说道:
“这些全部要买!趁现在便宜,我会帮你花最少的钱把需要的东西全买回来!把你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你准备干吗?”
“全部用来买东西。”
“脑子进水啦!身无分文怎么过日子?”
“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
“收电费的来了,怎么办?”
“田里种的东西卖掉就有钱支付了,你无须担心!”
“这样呀!你确保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
“买那么多东西,一旦战火燃起,逃跑时也带不走呀!”
“这些都交给我来考虑!”
亮作从金时的话里读到了一些靠谱的东西。他打开包袱,拿出了珍藏的至宝,还剩两千多日元。
金时带上钱便出了门。
金时首先买了一辆大板车。那辆大板车已被当作废品弃置在仓库多年,疏散时翻山越岭是用不上的。金时老早就看上了这辆大板车,她跟亮作说,只要修一修就能用了。值此兵荒马乱之际,所有人都举家逃散,大板车是昂贵物品,但金时却以很低的价格买了下来。不过,在她购买的所有物品中,大板车是最贵的。她买下了几乎满满一车的东西。
“你喜不喜欢喝酒?”
“嗯,买得到吗?”
“我给你酿。”
金时买回了酒壶和酒杯,还买来两个瓶子。太难得了!亮作心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
“你也喜欢喝酒?”
“我不喝,我只喜欢吃。”
最后她还买了一套钓鱼用具。
“田里的活,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没事做会感到无聊,去钓鱼吧。”
“哦,还可以钓鱼呀!”
“当然可以,不喜欢就算了。”
“我试试看!”
不久,战争就结束了。
亮作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幸福。此前他心里一直期盼的是:推着一车的行李和金时一同在山洞里幸存下来,等战争结束后再回到废墟上,早一点儿开始耕作,然后过上安定的生活。这便是他对未来最好的憧憬了。没想到现在土地留下了,房子也保住了。
亮作每天都会去街上游荡。他无法静下心来坐在家里。这是因为如果待在家中孤独沉思,亮作就很难真切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房屋、田地和水源的拥有者。待在屋里,有时他忽然想起一些事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潸然而泣,他甚至体会不到一个业主该有的心满意足。在那种情况下,亮作就会立刻跑到街上去。他每天都在街上到处逛。
与单调枯燥的战时生活相比,城里很多角落都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亮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但是,那些变化和亮作毫不相干,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业主的变化一点儿都没有。尽管如此,那些变化还是让亮作陷入了回忆中。每次看见那些微小的变化,他都会将其收入眼底,心中涌入一股暖流。
有一天晚上,亮作突然心血来潮,觉得必须要在门前挂上一块带有名字的匾牌。
亮作以前从未在家门口挂过名牌,因为没有人会给他写信,他也未曾希望有人会给自己寄信来。他已不再留恋过往的一切。梅村亮作,此人已故。因此他打算挂出一块牌子,写上一个全新的名字。想到这里,亮作已经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欢喜。
亮作打开窗户,仰望着清澈的夜空,思绪万千。
战争结束前,亮作经常躲在溪边岩石的后面,享受着独自垂钓的乐趣。那条小溪附近有不少水鸟,他经常会看到它们在溪中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