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27页)
当他明白失败后,他就停止了试验,生了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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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高烧,最初几天还伴随着出汗,后来出了无数脓疱,仿佛皮肤上的毛孔都不够用似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疱,其中许多破裂了,流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发展成疖子,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黏稠的脓和带有黄色黏液的血来。过了一阵,格雷诺耶看上去活像个从里边被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巴尔迪尼当然感到忧虑。正当他准备把自己的生意扩展到首都以外,甚至全国以外的时候,偏偏失去了自己宝贵的学徒,这无疑使他非常不快。因为事实上,对于这些使巴黎倾倒的新型香水,不仅来自省里,而且来自外国宫廷的订货也越来越多。为了满足市场的需要,巴尔迪尼已经设想在圣安托万市郊开个分店,一个真正的手工工场,那里将大批配制最时兴的香水,并成批装入令人可爱的小香水瓶里,再由可爱的小姑娘包装,发往荷兰、英国和德意志帝国。对于一位定居在巴黎的工匠师傅来说,这样的冒险举动并非合法,但是他最近获得了上层社会的保护,他提炼的香水给他创造了这种保护,不仅高级官员,而且重要人物,例如巴黎的关税承包人先生,王家财政部要员、繁荣经济事业的促进者费多·德·布鲁先生都可以成为他的保护人。德·布鲁先生甚至可望得到王室的特权,即人们所能期望的最佳情况,这个特权就是不受一切国家和阶层管束的一种通行证,是摆脱一切做生意方面的困扰和获得稳固的、毫无疑义的富裕的一种永恒的保证。
后来,巴尔迪尼脑子里又酝酿了另一个计划,即一个可爱的计划,一个与圣安托万手工工场相反的规划,按照这规划,工场不是大批量地进行生产,而是生产供给个人的产品:他想为一小批上流社会的顾客设计个人用的香水,更确切地说,是要像裁剪适合一个人穿的衣服一样设计只供一个人用的香水,这香水采用高贵的名称。他设想一种“德·拉塞尔内侯爵夫人香水”、一种“德·拉维拉尔元帅香水”、一种“达阿基荣公爵香水”等等。他梦想一种“蓬皮杜侯爵夫人香水”,甚至一种“国王陛下香水”,这些香水装在磨得非常精致的玛瑙制的香水瓶里,瓶子有雕花的金边,在瓶脚内侧不显眼处镌刻“吉赛佩·巴尔迪尼,香水专家”的字样。国王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同时在一件东西上!巴尔迪尼竟敢想象得如此美妙!但如今格雷诺耶生病了!当年格里马——愿上帝保佑他进天堂!——曾经发过誓,能顶住一切的人永远不损失什么,他甚至可以把瘟疫弄到别处!而他如今竟要在我这儿病死!万一他死了呢?多可怕呀!那么,手工工场、可爱的小姑娘、特权和国王香水的宏伟计划也完蛋了!
于是巴尔迪尼决定,千方百计地挽救他学徒的宝贵生命。他安排人把格雷诺耶从工场的木板床搬到楼房里的一张洁净的床上。他叫人给这张床铺上绸被。他亲自协助把病人抬上楼梯,尽管他对脓疱和化脓的疖子感到难以形容的厌恶。他吩咐妻子煮葡萄酒鸡汤。他派人去请本地区一个名叫普罗科帕的最著名的医生,预先付给他二十法郎作车马费。
大夫来了,用指尖挑开床单,朝着看上去像被百粒子弹射穿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只瞥了一眼,连皮包也不打开就离开房间,他的皮包一直由跟在后面的助手拿着。这病情,他开始对巴尔迪尼说,非常清楚。这是一种梅毒性疱疮变异症,并且并发了晚期化脓性麻疹。大夫认为,病人没有必要治疗,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腐烂,像一具尸体,不像活着的机体,因此根本不可能在这身体上按照要求地装好放血的器械。他说,尽管现在还闻不到这种病症典型的瘟疫般的恶臭——这当然令人感到惊奇,从严格的科学观点来看确实是件小小的怪事——但病人在四十八小时内必死无疑。这就如他叫普罗科帕大夫一样确实。他又要求为他这次出诊和作出预后诊断付出二十法郎——其中有回扣五法郎,用作别人把这典型症状的病人托他诊断的用途——然后告辞。
巴尔迪尼气得要命。他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他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宏伟计划在接近目的时又一次成了泡影。当初,佩利西埃和他的伙计一个发明接着一个发明。如今这个少年在新的气味方面已拥有取之不尽的知识,这个用金子根本买不到的肮脏小鬼,偏偏现在,在事业正向上的时候,害了梅毒性疱疮和晚期化脓性麻疹,偏偏现在!为什么不在两年后?为什么不在一年后?到那时我早就像掠夺一座银矿和一只金驴子一样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年以后他满可以放心地死去。但是现在,在四十八小时内,他可不能死,仁慈的上帝啊!
有一瞬间,巴尔迪尼曾想到去圣母院那里进香,点上一支蜡烛,祈求圣母让格雷诺耶恢复健康。但随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时间太紧迫了。他跑出去拿了墨水和纸,把妻子从病人的房间里赶走。他要独自在此守候。然后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记笔记的纸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蘸水笔,等待格雷诺耶作香水方面的忏悔时做笔记。愿上帝保佑他不至于悄悄地把他生命中所拥有的宝贝带走!但愿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能够把遗嘱留给可靠的人,以便后世可以了解各个时代最美的香水!他,巴尔迪尼,将忠实地掌握这份遗嘱,一切最香的香水的分子式,并使之发扬光大。他将把这不朽的荣誉归于格雷诺耶名下,的确,他将——在此他向所有神明发誓!——把这些香水中最好的香水装在一个玛瑙制的香水瓶里献给国王,瓶上雕着金花和刻着题词:“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巴黎香水专家奉献”。巴尔迪尼这么说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巴尔迪尼对着格雷诺耶的耳朵发誓地、恳求地、恭维地、不停地悄声细语着。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格雷诺耶只是一个劲儿淌着水状的分泌物和脓血。他默不作声地躺在绸被里,尽管流出这令人作呕的液体,并没有留下他的宝贝,说出他的知识,连一个香水分子式也没说出来。若是事情成功有望……若是与他的基督教博爱的观点不那么明显地相抵触的话,巴尔迪尼真想把他扼死,真想把他打死,或从他那垂死的身体内把那些宝贵的秘密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