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11页)
他把第二种香水也装到小香水瓶里,随后他脱光衣服,用第一种香水喷洒自己的衣服。然后他轻轻地搽腋下、脚趾间、下身、胸前、脖子、耳朵和头发,又穿上衣服,离开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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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踏上街道时,突然感到恐惧起来,因为他知道,这辈子他第一次传播了人的气味。但他也发觉自己在散发臭气,发出地道的恶臭。他无法想象,别人会觉得他的气味是无臭的,他不敢径直到酒店里去,因为吕内尔和侯爵的总管家正在等着他。他觉得在人所不知的环境中试验新的人味香水,危险性比较小。
他穿过最狭窄和最阴暗的巷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河边,那里有制革匠和染匠的工场,他们在那里干着散发出臭气的活计。每当有人迎着他走来,或是他从有儿童们游戏或老太太们闲坐的门口走过时,他就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在这么浓的人的雾气中带着自己的气味向前走。
他从青年时代已经见惯了他身旁走过的人从不理睬他,他曾一度相信,他们并非鄙视他,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他的周围没有空间,他没有像他人一样在大气中造成的波,没有在别人脸上投下的影子。只有当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或是十分突然地在一个街角径直同某人相撞时,人家才会对他瞧上一眼。与他相撞的人通常是大吃一惊地退回去,凝视着他,约有数秒钟,仿佛看到了本来不该存在的生物,这种生物,虽然无法否认地就在那儿,但却以某种方式并不在场。此人随后就向远处望去,马上又把他忘了。
但是现在,在蒙彼利埃的巷子里,格雷诺耶觉察并清楚地看到——而每当他重又看到这点时,他心里都萌生了强烈的自豪感——他已经对人产生了影响。当他从弯着身子站在井边的一位妇女身旁走过时,他注意到她把头抬了一会儿,看看谁在那儿,后来显然是放心了,又把身子对着自己的水桶。一个背向着他站立的男子,把身子转过来,好奇地瞧了他好长一会儿。与他相遇的儿童们都躲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给他让路;即使他们从门口一侧跑来,突然碰上了他,他们也不害怕,而是理所当然地悄悄从他身旁走过,仿佛他们已经预感到他要到来似的。
通过几次这样的遭遇,他学会了更加准确地估计他的新气味的力量和作用样式。他更迅速地朝着人走去,更贴紧他们身旁走过,甚至稍许张开一只手臂,仿佛偶然地擦到一个过路人的胳膊。有一次他想赶到一个男子前面,撞到了那人,表面上像是疏忽似的,立即止住脚步道歉;而那个人,就在昨天还被格雷诺耶的突然出现吓得如五雷轰顶,这时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接受他的道歉,甚至微笑了一会儿,拍拍格雷诺耶的肩膀。他离开巷子,走上圣皮埃尔大教堂前面的广场。钟在响着,教堂大门两侧挤满了人。一个婚礼仪式才结束。大家都想瞧瞧新娘。格雷诺耶跑过去,混在人群里。他挤着,挤进了人群,他想挤到人群中最拥挤的地方,让人们身子贴着身子围住他,目的在于让他们嗅嗅自己的气味。他在人群中间张开胳膊,叉开两腿,扯开领子,让气味可以毫无阻碍地从他身上流出……他察觉,别人一点也没发觉,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发觉,挤在他周围站着的所有男人、女人和小孩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把他用猫屎、干酪和醋拌在一起的臭气当作与他们一样的气味吸进去,并把他,格雷诺耶,他们中间的坏蛋,当作人群中的一个人加以接受,他感到无比的高兴!他在膝盖部位觉察到有个小孩,一个小姑娘,她像个楔子一样站在成年人中间。他把她举起来,假装关心爱护的样子,把她放在一只胳膊上,以便仔细地瞧着她。孩子的母亲不仅容许这么做,而且还对他表示感谢,小姑娘高兴得欢呼起来。
格雷诺耶就这样假正经地在自己胸前抱着一个陌生小孩,在人群中大约站了一刻钟。正当参加婚礼的队伍在震耳欲聋的钟声和人们——有人往他们头上撒下雨点般的硬币——欢呼声的陪伴下走过时,格雷诺耶的心里也发出另一种欢呼,一种阴险的欢呼,一种邪恶的胜利感,它像色欲发作一样使他颤抖和入迷,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对所有的人喷射出毒液和对他们呼喊:他不怕他们;几乎也不恨他们;而是怀着全部热情轻视他们,因为他们又臭又笨。因为他们受了他的骗。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是,而他就是一切!他把小孩抱得更紧,仿佛要嘲弄人们似的,他吸足气,同其他人齐声喊叫:“新娘万岁!新娘万寿无疆!美丽的新娘新郎万岁!”
当婚礼队伍走远,人群开始散开时,他就把小孩还给了她的母亲,然后走进教堂,以便从激动中恢复过来,歇息歇息。大教堂的空气中充满了香烟味,这些香烟从祭坛两侧的两只香炉里升起,呈寒冷的烟雾,像个闷人的罩子一样,盖在刚才在这儿坐过的人的柔和气味之上。格雷诺耶蹲在圣坛下的一条长凳上。
突然,他感到极大的满足。这不是当时在山洞里独自欢乐时所感到的醉心的满足,而是意识到自己力量所产生的一种冷静和清醒的满足。他如今知道了他能胜任什么。他使用极小的辅助手段,主要依靠自己的天才,仿制出人的香味,并且做得如此巧妙,以致连小孩都会受他蒙骗。他现在知道,他还能做更多的事。他知道自己可以改良这种香味。他会设计出一种不仅是人的,而且是超人的芳香,一种天使的芳香,妙得难以用文字形容,充满活力,谁闻到这香味就会入迷,必定会从心底里爱上他,格雷诺耶,这香味的载体。
的确,如果他们对他的香味入了迷,他们就会爱他,不仅只承认他是他们的同类,而是爱他爱得发狂,爱到可以牺牲自己,高兴得颤抖起来,幸福得喊叫号哭,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嗅到他,格雷诺耶,他们就会跪下来,如同跪在上帝冷冷的香烟之下!他要成为现实世界中和凌驾于现实的人之上的全能的芳香上帝,如同他在幻想中已经做过的一样。他知道,他完全能做到这点。因为人们可以在伟大、恐怖和美丽之前闭起眼睛,对于优美旋律或迷惑人的话可以充耳不闻,但是他们不能摆脱气味。因为气味是呼吸的兄弟,它随着呼吸进入人们体内,如果他们要生存,就无法抵御它。气味深入到人们中间,径直到达心脏,在那里把爱慕和鄙视、厌恶和兴致、爱和恨区别开来。谁掌握了气味,谁就掌握了人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