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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9/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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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三月里的一天,里希斯坐在客厅里,看着洛尔到花园里去。她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红色头发垂到连衣裙上,在阳光中像熊熊的烈火。他还从来没有看到她如此美丽。她消失在一个灌木丛后面。后来他等了或许只有两次心跳的工夫,她才又重新出现——而这就把他吓坏了,因为他在两次心跳的瞬间想到,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当天夜里他做了个可怕的梦,醒来时却再也想不起梦见了什么,但是肯定同洛尔有关,他立即冲进她的房间,深信她已经死了,是被害死、被侮辱并被剪去头发的,正躺在床上——可是他却发现她安然无恙。

他退回自己的房间,激动得冒汗,浑身发抖,不,这不是激动,而是恐惧,现在他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感到了恐惧。他承认了,心情就平静一些,脑子也清醒一些。若是说老实话,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主教的诅咒;他不相信凶手现在已经在格勒诺布尔,也不相信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不,他还住在这儿,还在格拉斯人中间,他随便什么时候还会干坏事的!在八月和九月,里希斯看到了几个被弄死的少女。那景象使他毛骨悚然,同时,正如他不得不承认的,也使他入迷,因为她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韵。他从未想到,在格拉斯有这么多不相识的美人。凶手使他大开眼界。凶手的审美观非常出色,而且自成体系。不仅每次凶杀都同样干净利落,而且在受害者的选择上也显露出一种几乎是经济合理地安排的意图。诚然,里希斯并不知道凶手对于被害者有何需求,因为她们最好的东西,她们的美丽和青春魅力,他是不能从她们那里夺走的……或者可以夺走?但是无论如何他觉得,尽管事情非常荒谬,凶手不是个毁坏性的家伙,而是一个细心收藏的怪才。假如人们不再把所有被害者——里希斯这么想——视为一个个的个体,而是想象为更高原则的组成部分,以理想主义的方式把她们各自的特性设想为融化起来的一个统一的整体,那么由这样的马赛克彩石拼成的图画无疑是美的图画,而从这图画产生的魅力,已经不再是人的,而是神性的魅力。(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里希斯是个对亵渎神的结论并不畏惧的具有开明思想的人。假如他不是从气味范畴,而是从光的范畴来设想,那么他离真理确实非常近!)

假设——里希斯继续想着——凶手是这样一个美的收藏家,正在画着一幅完美的图画,尽管这幅画只是他脑袋生病而幻想出来的;另外,假设他同实际上显示出来的情况一样,是个有最高审美观和审美方法的人,那么不能想象,他会放弃构成那幅画的最珍贵的组成部分,而这部分在世上是存在的,即放弃洛尔的美。他迄今为止的凶杀作品,缺少了她便一文不值。她是他的建筑物的最后一块砖石。

里希斯在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时,正身穿睡衣坐在床上,为自己变得如此安静而感到奇怪。他的身子不再颤抖了,几星期来折磨他的那种不明确的恐惧消失了,并且让位给具体而危险的意识:凶手的追求目标显然是洛尔,从一开始就是:其他一切凶杀只是这最后一次最重要的凶杀的附属物。虽然迄今尚不清楚,这些凶杀究竟有何物质上的目的,它们是否有这样的目的,但是最根本的方面,即凶手系统的方法和理想的动机,里希斯早就洞察出来了!他思考得越久,这二者他就越喜欢,他对凶手也就越发尊敬——当然是马上像从一面明亮的镜子反射到他自己身上的一种尊敬,因为他,里希斯,毕竟是曾以自己细致分析的理智识破对手诡计的人!

假如他,里希斯本人是凶手,具有凶手同样狂热的理想,那么他也不会采取与凶手迄今的做法不同的行动,而且也会像他一样全力以赴,通过杀死美丽无双的洛尔,来圆满完成自己的疯狂事业。

这最后一种想法他特别喜欢。他能够在思想上设身处地替他女儿未来的凶手想一想,这就使他远远地胜过了凶手。因为可以肯定,凶手即使无比聪明,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设身处地为里希斯想一想——即使可能,他也肯定预料不到,里希斯早就设身处地替他这凶手想过。归根结底,这同做生意并没有什么不同——作必要的修正,这是可以理解的。识破了一个竞争者的意图,就是胜过了这个竞争者;就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不,他叫安托万·里希斯,诡计多端,具有一个战士的天性。法国最大的香料贸易、他的财富和第二参议的职务,毕竟不是因为恩赐而落入他的怀里的,是他通过斗争、抵抗、欺骗得来的,当时他及时地看到了危险,机智地猜到了竞争者的计划,把对手排挤掉了。他未来的目标、他的后代的权力和贵族化,他同样会达到的。他将挫败那个凶手,那个争夺洛尔的竞争者,而这只是因为洛尔也是他里希斯自己计划的大厦的最后一块石头。他爱她,不错;可是他也需要她。为了实现他的最大的野心,他所需要的绝对不能让人夺走,他要用牙齿和手来保住!

现在他觉得舒畅些了。在他成功地把自己夜间关于与这恶魔斗争的思考降至商务上的竞争之后,他感到充满朝气的情绪,也就是自负在控制着他。最后一点恐惧心理已经克服,像折磨一个年老体弱的人一样折磨过他的沮丧和郁郁寡欢的忧虑感觉已经消失,几星期来一直笼罩着他的忧郁预感的云雾已经消散。如今他又在熟悉的地域上,感到经得起任何挑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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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松地、几乎是愉快地从床上跳起来,去拉系铃的带子,吩咐他的睡眼惺忪、踉踉跄跄走进来的仆人收拾衣服和干粮,因为他打算天亮时由他女儿陪同去格勒诺布尔旅行。随后他穿上衣服,把其他人一个个从床上叫起来。

午夜,德鲁瓦大街这幢房子苏醒过来,人们在忙碌。厨房里灶火在燃烧,兴奋的女仆在过道里穿梭,男仆一会儿上楼梯,一会儿下楼梯,仓库管理员的钥匙在地下室丁当直响,院子里火炬照得通亮,雇工们围着马匹奔跑,其他人从栏里牵出骡马,人们给它们套上笼头,备好鞍子,装上货物,奔跑着——人们会以为,就像公元一七四六年那样,南撒丁未开化的部落正在进军,烧杀掠夺,居民们惊恐万状,匆忙准备出逃。但是绝非如此!主人正像法国元帅一样信心十足地坐在他账房间的写字台旁,喝着牛奶咖啡,对不时闯进来的仆人发出指示。同时,他顺便写信给市长兼第一参议、他的公证人、他的律师、他在马赛的银行家、布荣男爵和各种商业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