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牧歌(第7/7页)

她叫醒普拉萨德和普拉塔布。

毕司沃斯先生在窃窃私语和屋子里摇晃不定的影子中醒来,随后又闭上眼睛,将危险排除在外;立刻,就像刚刚过去的白天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像一出戏剧一样,模糊而遥远。

普拉塔布把手杖交给普拉萨德和贝布蒂。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窗户,然后突然猛地用力推开它。

花园里亮着一盏防风油灯。一个人正用耙子在插满玻璃瓶的地里翻弄着。

“达哈里!”贝布蒂喊道。

达哈里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继续耙地,刨动了地里的器具,撕扯开稳固着土地的根茎。

“达哈里!”

他开始唱一首婚礼上的歌。

“弯刀!”普拉塔布说,“把弯刀给我。”

“哦,天哪!不,不。”贝布蒂说。

“我要出去剥了他的皮。”普拉塔布说,他因为愤怒而提高了嗓门,“普拉萨德?妈妈?”

“关上窗户。”贝布蒂说。

歌声停止了,达哈里说:“是啊,关上窗户睡觉去吧。我在这里照看你们呢。”

贝布蒂使劲拉上小窗户,插上窗栓,然后把手放在窗栓上。

挖地声和瓶子碎裂的声音持续着。达哈里唱道:

决不放弃你日常的工作

决不惧怕任何人,只要信仰上帝。

“达哈里不是一个人来的,”贝布蒂说,“别去惹他。”然后,似乎不仅仅是蔑视达哈里的行为,而且是给他们所有人一种安全感,她补充说:“他只是想找你父亲的钱。让他翻吧。”

毕司沃斯先生和普拉萨德很快就重新进入梦乡。贝布蒂和普拉塔布没有合眼,一直等到他们听见达哈里的最后几句歌声,并且不再听到他用耙子挖地和瓶子破裂的声音为止。他们没有交谈。只有一次,贝布蒂说:“你父亲一直警告我,说村里的这些人不好。”

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正像平常一样。他们谁也没有提及发生的事情,而贝布蒂坚持让他们像平常一样到水牛塘去工作。天色刚刚亮她就走到花园里。整个花圃被翻了个遍;露水沾满了翻出来的泥土,混合着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植物已经打蔫,看起来触目惊心。蔬菜地没有翻过,但是番茄地已经被找过了,树桩被打烂了,南瓜也被弄得稀烂。

“噢,拉各胡的老婆!”一个男人从路上叫着,她看见达哈里跳过排水槽。

他漫不经心地从木槿花丛中摘了一片被露水打湿的叶子,在手掌中揉烂,然后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向她走过来。

她的怒火腾地冒出来。“滚出去!马上滚!你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吗?你是一个无耻的流氓。卑鄙无耻,懦弱无能。”

他走过她身边,经过小屋,一直走到花园。他一边嚼着一边打量着被毁坏的一切。他穿着工作服,弯刀装在腰间黑色的皮制刀鞘里,一只手拿着珐琅饭盒,肩膀上挂着装水的葫芦。

“哦,拉各胡的老婆,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希望你找到让你高兴的东西了,达哈里。”

他耸耸肩膀,低头看着被破坏的花圃。“他们还是会继续寻找的,夫人。”

“每个人都知道你失去了小牛。但那是个意外。或者……”

“是啊,是啊。我的小牛。意外。”

“我会因此记住你的,达哈里。拉各胡的儿子也不会忘了你。”

“他是个好水手。”

“残忍的人!出去!”

“非常乐意。”他朝花圃吐出木槿花叶子。“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些恶毒的人还会再来的。你干吗不帮帮他们,夫人?”

贝布蒂没有人可以求助。她不相信警察,拉各胡也没有朋友。更何况她不知道谁是和达哈里一伙的。

那天晚上他们归集了拉各胡所有的手杖和弯刀,然后等待着。毕司沃斯先生闭着眼睛倾听,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他很难做到时刻警惕。

他被屋里的私语和动静惊醒了。似乎远远地有人在哼唱一首舒缓而悲伤的婚礼之歌。贝布蒂和普拉萨德站着。普拉塔布拿着弯刀,在门和窗户之间狂怒地走来走去,他走得如此迅疾,以至于油灯的光焰随着他的走动摇摆不定,有一次竟噗的一声熄灭了。屋子陷入黑暗中。过了一会儿,火焰又燃起来,拯救了他们。

歌声越来越近,就在歌声几乎到屋前的时候,他们听见其中夹杂着窃窃私语和轻轻的笑声。

贝布蒂打开插销,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看见花园里闪烁着灯笼的光。

“一共是三个人,”她悄声说,“拉克汗,达哈里,乌曼德赫。”

普拉塔布把贝布蒂推开,猛力推开窗户,高声喊道:“出来!出来!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嘘!”贝布蒂说,把普拉塔布拉开,试图关上窗户。

“拉各胡的儿子。”一个男人在花园里说。

“别嘘我。”普拉塔布尖叫着,转身对着贝布蒂。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声音哽咽着。“我要把他们都杀了。”

“闹腾的小家伙。”另一个男人说。

“我要回来把你们都杀了,”普拉塔布叫喊着,“我发誓。”

贝布蒂把他搂在怀里,像对小孩子一样安慰着他,然后她用同样温柔的、没有丝毫惊惶的声音说:“普拉萨德,关上窗户。然后睡觉去。”

“是啊,孩子。”他们听出来那是达哈里的声音,“上床睡觉。我们会每天晚上来这里照看你们。”

普拉萨德关上了窗户,却挡不住外面的吵闹:歌声,谈话声,不紧不慢的耙子和铁锹声。贝布蒂坐在那里盯着房门,在门旁边的地上,坐着普拉塔布,他身边放着一把弯刀,刀柄上刻着一双橡胶雨靴。他面无表情。他的眼泪已经干了,但是眼睛红红的,眼皮也肿着。

最后贝布蒂把房子和地都卖给了达哈里,她和毕司沃斯先生搬到波各迪斯去了。他们在那里靠着塔拉的施舍度日,不过没有和塔拉住在一起,只是和塔拉丈夫的一些同样靠施舍度日的亲戚一块儿住在远离大路的一条背街的小巷附近。普拉塔布和普拉萨德被送到菲利斯提的远亲那里,在甘蔗园的中心;他们已经掌握了甘蔗地里的工作,而且因为年龄太大已经不能学习其他技艺了。

于是毕司沃斯先生离开了这所他唯一有部分所有权的房子。在以后的三十五年里,他像一个流浪者一样,辗转在没有一处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除了他在那个由图尔斯家族掌管一切的世界里面试图建造的他自己的家庭,他也没有家人。随着外祖父母去世,他的父亲去世,他的哥哥们远在菲利斯提的甘蔗地里,德黑蒂成为塔拉家的用人,他自己也很快长大成人,离开贝布蒂。那时候她已经生病,变得越来越没有用,越来越无法接近,他感到他的确是孤立无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