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矮山的冒险(第10/12页)

“我不是怪罪谁,”琴塔说,“我只能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窃窃私语开始了。

“别和他们说话。但是要提防他们。”

“维迪亚德哈!快!我把钱包忘在餐厅的桌子上了。”

“阿南德喜欢流鼻涕。他把鼻涕咽下去。对他来说,那鼻涕就是炼乳。”

“赛薇真的吃血痂。”

“你见过坎姆拉的脑袋吗?爬满了虱子。但是她就像个猴子。她吃虱子。”女孩们请求毕司沃斯先生搬家。

他找到了一块合意的地皮,一块没有开发的偏僻的地,充满开发潜力。地皮离图尔斯家的房子有一段距离,在一座灌木丛生的矮山上,和路之间的距离正合适。房子没有接受祝福仪式就开始建造,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房子的构造和他想要在绿谷建造的房子一样,就像特立尼达农村普通的房子。房子有一个阳台、两间卧室和一个饭厅,坐落在高高的柱子上。地里的林子提供了木材,他只需雇人把木头锯下来。他买了瓦楞铁皮当屋顶,玻璃和磨砂玻璃当门窗,彩色玻璃当客厅的门,用水泥当柱子。

房子的进度如此之快让他很是吃惊。房子建造工们没有给他任何后退的余地,最后他发现自己的积蓄几乎用光了。他觉得不舒服起来。他的处境已经改变,但是他仍然壮志未酬,只是这理想现在有几分荒唐可笑。他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偏僻野地里建造了自己的房子。但是莎玛不得不步行一英里到村子里买东西,不得不到山上可可树丛里的一眼泉里去汲水。还有交通的问题。他被迫每天骑行很远的路,而且虽然他和图尔斯家断绝了往来,他的孩子们还是要坐家庭汽车去上学。

在他买了一张斯林百金床(被两个西班牙港的货车装卸工运来的,他们在陡峭的没有很好开垦的路上费尽周折,一路诅咒不已)之后,他的钱全部用光了。房子没有油漆,赤裸裸地坐落在一片不规则的绿野里,看上去并不适合居住,只适于腐烂。

莎玛虽然因为和琴塔的争吵而气恼,却不同意搬家。她认为搬家无疑是一种挑衅,她和孩子们一样,看着房子建造起来,心里却巴不得房子不能完工。孩子们想要回到西班牙港去,回到他们搬到矮山之前的生活中去。他们知道住房短缺,为此怪罪毕司沃斯先生没有尽力寻找。新房子把他们禁闭在静默和丛林之中。他们没有快乐,没有电影,不能散步,甚至不能做游戏,因为房子周围的土地仍然有蛇出没。夜晚变得漆黑漫长。女孩子们紧挨着莎玛,似乎害怕单独待着。在简陋的厨房里,莎玛唱着忧伤的印度歌曲。

有一天下午,就在他们搬进来后不久,阿南德独自留在房子里。毕司沃斯先生出去了,女孩们和莎玛待在厨房里。房子给他的感觉是毫无遮拦的、全新的,他想要探索一番,角落里没有隐藏秘密,没有一件家具有迹可寻。在无聊远甚于好奇的驱使下,阿南德拉开了莎玛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在一个信封里他发现了父母的结婚证书,还有他和姐妹们的出生证明。他起初没有认出其中的一个出生证明是赛薇的,他看见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拜苏。他认出毕司沃斯先生难看潦草的笔迹:真正的小名:拉克什米。“父亲的职业”劳工被用力勾涂掉,写着产业主。其他的出生证明都没有被乱涂过。在一张皱巴巴的褐色纸里裹着一些照片。其中一张,图尔斯姐妹站成一排怒目而视。其余的照片是整个图尔斯家族的照片,哈奴曼大宅的照片,梵学家图尔斯的照片,梵学家图尔斯在哈奴曼大宅的照片。

莎玛在厨房里哼着她悲哀的歌,双手拍打着生面团。

阿南德发现了一捆信件。信仍然装在信封里。邮票是英国的,上面有一个乔治五世的头像。从其中的一个信封里掉出一张发黄的小照片,照片上有一个英国女孩、一条狗,还有一栋房子,房子的一扇窗户上有一个褪色的X;在另一个信封里有一张满是名字的剪报,其中一个名字下面用墨水勾勒出来。信写得整齐工整,很长,但是却没有什么内容。信上谈及收到对方的信件,谈论学校、节假日,并对收到照片表示感谢。信里会突然充满感情,还说到写信的人对于婚事被如此迅速地安排表示惊讶,然后试图用祝贺冲淡惊讶。之后就没有什么信件了。

阿南德关上抽屉来到客厅。他胳膊肘放在窗台上,朝外看去。太阳刚刚落山,灌木丛一片漆黑,映衬着依然清朗的天空。从厨房里升起坎烟,阿南德倾听着莎玛的歌唱。黑暗降临了山谷。

傍晚莎玛发现抽屉被翻动过。

“小偷!”她说,“房子里来过小偷。”

毕司沃斯先生拒绝向家人的阴郁妥协,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搬家太过匆忙,他开始清理土地。他只留下了钟花树,为了钟花树枝和它黄色的花朵。钟花树每年有一星期的花期,开放得纯洁而鲜艳。整个灌木丛变成一堆濒死的褐色树木,乱七八糟地倒塌在那里。毕司沃斯先生在乱树丛里修了一条从房子通向大路的蜿蜒小径,在泥地里砌出台阶,然后用竹子支撑。树的残骸无法马上燃烧,因为虽然叶子已经变脆枯萎,木头还是湿的。毕司沃斯先生一边等待,一边砍下钟花树枝放在篝火上烧烤。这使他想起自己的责任。

他派人去接母亲。长期以来,他一直告诉她——从他还是在后巷家里的男孩时起——等他建造了自己的房子,她要和他一起住,现在他怀疑她是否会来。但是她来了,在房子里住了两个星期。他无法感知她的感情。起初他满腔热情,但是贝布蒂保持着平静,于是毕司沃斯先生只好效仿她,似乎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定型,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

虽然孩子们听得懂印地语,他们已经不会说了,这限制了他们和贝布蒂之间的交流。然而从一开始,莎玛就和贝布蒂相处得很好。莎玛没有显露一点她对贝布蒂的姐姐塔拉的那种不高兴。让毕司沃斯先生既开心又惊讶的是,她像一个孝顺的印度儿媳妇那样尊敬贝布蒂。当贝布蒂到来时,她用手指触摸贝布蒂的脚,只要贝布蒂在,她的头上就始终戴着面纱。

贝布蒂帮忙做家务和修整土地。贝布蒂去世之后,当毕司沃斯先生怀念她时,他很少去想他的童年和后巷的家,他想得更多的是贝布蒂在矮山住的两个星期。他尤其怀念其中的一个时刻。房子前面的土地只有一半被清理出来,一天下午,当他推着自行车登上山头的泥台阶时,他看见那块土地,在他早晨离开时还原封未动,堆积着废物,现在已经被清理得平平整整,而且耙过了。黑色的土地柔细,没有一粒石头,铁锨齐齐地铲进土里,留下光滑的好像泥瓦匠砌成的内壁。翻过的土地上时不时地留着耙子浅浅的平行的凹痕。在落日的余晖中,在这伤感的薄暮中,贝布蒂在花园里干活,那个花园仿佛是他许久以前熟识的,时空消失了。从此,耙子的痕迹总是让他想起在山头的那个时刻,让他想起贝布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