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虚空(第2/11页)
他在脑海里给《特立尼达卫报》写了多少封辞职信啊!当他向秘书处知会以后,辞职的时候到了,他坐在斯林百金床上给《特立尼达卫报》写信,他没有使用他琢磨了多年的句子和词语。相反,令他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感谢了《特立尼达卫报》雇用他这么久,使他开始了城市生活,让他有机会给政府工作。
当他收到编辑回信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编辑只用了区区五行字回信,感谢他的信,认可了他的工作,惋惜他的离去,并祝他在新工作中好运。信由一个秘书打出来,在信的左下角印着秘书漂亮的小写字母的姓名缩写。
写完辞职信,他不再理会申请救济的穷人,而是兴致盎然地准备自己的新工作。他从中心图书馆借来有关书籍,借阅了社区福利部的一小部分藏书。他开始阅读社会学的书,但是立刻就懊恼不已,因为他无法理解书上的语言和图表。于是他转向简单一点的关于如何在印度建立村庄的平装书。这些书很有趣,书上给出建造村子排水沟的前后图片,展示了如何不花钱地建造烟囱,如何打井等等。这些让毕司沃斯先生深受启发,以至于他很想在自己的房子里实践。有相当一部分书莫名其妙地强调在集体工作中民歌和民间舞蹈不可或缺,有一些书还给出了民歌的例子。毕司沃斯先生仿佛看见自己带领一群唱歌的村民一起修路,一起建造大棚屋,一起打井,他们边唱歌边一起收获庄稼。但是这一幕并不能使人信服,他对印度村民太了解了。比如,格温德喜欢唱歌,而W.C.塔特尔喜欢音乐,但是毕司沃斯先生无法想象自己带着他们和唱歌的学习者们给房子下面重铺水泥地板,或者给半墙抹上灰泥,或者建造另一个厕所和浴室。他甚至疑心自己能不能让他们唱歌。他阅读了有关家庭手工业的内容:颇具浪漫色彩的字眼,让人联想到衣衫整洁的农民,五官典雅凝重,在共同搭建的大棚屋里,坐在纺车前织出长长的布匹,然后夜晚时分点着火把,在村子里的树下唱民歌,跳民间舞蹈。但是他知道晚上当朗姆酒屋关门时,村子里是怎样的情形。于是,他便想象着自己在一间高大的木材搭建的大厅里,恪守纪律的农民们编着篮子,而他在他们的行列中巡视着。家庭手工业让他了解了青少年犯罪,他发现青少年犯罪远比成年人犯罪有意思。他尤其喜欢那些放荡不羁的罪犯照片:身材矮小,抽着烟,目空一切,但却充满魅力。他想象着自己获得了他们的信任,然后又赢得了他们永久的爱戴。他阅读了一些心理学书籍,了解了琴塔鞭打维迪亚德哈的行为心理学术语。
罗基小姐起初鼓励他对工作的热情,现在则试图抑制他的狂热。这个月他经常和她见面,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融洽起来。每当她把他介绍给别人的时候,她总是称他是她的同事,从来没有人这样和蔼可亲地对待过他;在和她相处时少了拘谨之后,他变得非常愉快。
不久他就大吃了一惊。
罗基小姐说她想见见他的家人。
读者!学习者!格温德!琴塔!斯林百金床和那个穷木匠做的餐桌!可能还有某个不死心的寡妇试图在大门口卖橙子或者鳄梨。
“流行性腮腺炎。”
他并没有完全撒谎。流行性腮腺炎传染了柏丝黛的一大批读者和学习者,传染给了一个小塔特尔,但是毕司沃斯先生的孩子们还平安无事。
“我恐怕他们都因为感染流行性腮腺炎而病倒了。”
后来罗基小姐询问孩子们的状况时,他不得不撒谎说他们已经痊愈了,实际上他们刚刚被传染。
月底,免费递送的《特立尼达卫报》准时停送了。
“你不觉得在开始工作之前度个假更能让你精神抖擞吗?”罗基小姐问。
“我也这么想。”他脱口而出,这是他养成的新习惯。他能想象自己身处读者和学习者们之中,憋闷地度过没有薪水的一周。“是的,度假会让人面貌一新的。”
“无忧宫是个好地方。”
无忧宫在岛的东北部。新来的罗基小姐已经去过那里,他却没有去过。
“是的。”他说,“无忧宫是个好地方,马雅洛也不错。”他补充道,希望借着提及东南部的一个旅游胜地让自己摆脱窘境。
“我敢肯定你的家人会喜欢那里的。”
“你知道,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的。”又是家庭!他等待着。她果然开口了。她仍然想要见见他的家人。
他无法保持镇定。他能提什么建议吗?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带到红房子来吗?
罗基小姐给他解了围。她问他们是否能在星期天时和她一起去无忧宫。
至少那里比较安全。“当然,当然。”他说,“我妻子可以做点吃的。我们在哪里见面呢?”
“我去接你们。”
他无计可施。
“事实上我在无忧宫有一座房子。”罗基小姐说。然后她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想要毕司沃斯先生带着家人在那里度假一周。虽然交通不方便,但是过完一周她会开车来接他们。如果毕司沃斯先生不去的话,房子里没有人,不啻是一种浪费。
他激动不已。他以为度假只是不用去上班;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可以利用假期带着家人去某个胜地度假,这是他不敢奢望的。很少有人这样度假。因为那里没有旅馆,也没有公寓,只有海滨别墅,而他知道那些别墅相当昂贵。现在他有这个机会!而他多少次在给申请救济的穷人的回信的开头写道:亲爱的先生,因为度假我没有及时给您回信……
他提出异议,但是罗基小姐很坚决。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小题大做,因为他不希望让她觉得他在故作姿态。罗基小姐出于友谊提出了这样的安排,他就应该像朋友那样接受这个安排。他提醒罗基小姐他要和莎玛商量,罗基小姐说她非常理解。
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露了馅,罗基小姐对他的了解超出他原来的想象,当他第二天早晨在露天浴室洗完澡,站在里屋莎玛的梳妆台前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出于自厌,他憎恨着装打扮,而这个早晨他发现他一直强调为自己专用的梳子上缠绕着女人的头发。他折断了梳子,又折断了另一把,穿衣服时还用粗俗的语言咒骂。
他告诉罗基小姐莎玛很高兴,当他和莎玛开始为度假做准备时,他很快就忘却了自责。他们就像一对密谋者。他们决定保守这个秘密。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房子里的一个惯例:比如,塔特尔一家在买那个举火炬的裸女雕像之前就变得难以接近,而琴塔在格温德开始穿三件套西装之前则几乎神情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