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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分流工程师时那笔创纪录的打车费,外加因想要避免起诉而赔偿的巨额现金封口费,全部都要由饭店承担。这样算下来,抵消了这两个会议的收益不说,还亏损了不少。
沃伦·特伦特点上一支雪茄,示意麦克德莫特自便。彼得也从沃伦身旁的匣子里取出雪茄,继续说道,“我跟罗斯福饭店打过招呼,如果咱们这边今晚的房源吃紧,他们答应可以帮忙,大概能让出30间。”彼得觉得有了这个消息,基本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这张倒扣的王牌只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就算是行业的死对头,在这种房源危机面前也会帮上一把的,谁知道明天的风向会不会突然逆转,来个角色互换呢?
“很好,”沃伦·特伦特非常满意,雪茄烟雾腾起,萦绕不散,“秋季的营业前景如何?”
“前景不好,令人失望。我已上报给您,两个工会会议泡汤了。”
“为什么?”
“还是我以前提醒过您的理由,我们坚持种族隔离政策,这不符合《民权法案》,而工会又挺记恨这个。”彼得在讲这些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阿修罗伊斯·罗斯。此时,罗斯已经来到房间,正在收拾着一堆杂志。
黑人小伙头都没抬,故意操着与昨晚同样夸张的南部口音,“不用您劳神顾及我的感受,麦克德莫特先生,因为我们这些黑小子已经习惯了。”
沃伦·特伦特整张脸一皱,思绪万千,随后厉声道,“行了,别在这儿装腔作势的。”
“是,先生!”罗斯放下手中正要分类的杂志,面对两人站定,恢复了正常的腔调,“我想说的是:工会做了他们该做的,因为他们有社会良知。不光是他们,越来越多的会议组委会,甚至普通百姓,都会对我们饭店避之不及,直到我们和与我们同类的饭店都承认时代已经变了。”
沃伦·特伦特朝罗斯挥挥手打断了他,又示意彼得·麦克德莫特,“你跟他说,在这儿不用跟他拐弯抹角。”
“很不幸,我不想反驳他。”彼得平静地说,“他说的没错,我们所见略同。”
“所见略同?为什么呢,麦克德莫特先生?”罗斯讽刺着说,“你觉得对生意有好处,还是干活更顺手?”
“这些都是很好的理由啊,”彼得也不辩解,“如果你认为我就是因为这些,那就是了,随你便吧。”
沃伦·特伦特把手重重地砸在座椅扶手上,“够了,别管什么理由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们都是笨蛋。”
这个问题已经翻来覆去地闹腾过好几次了。在路易斯安那州,联营同盟饭店已经在几个月前就在名义上废除了种族隔离政策,而一些独立经营饭店——以沃伦·特伦特和他的圣格里高利为首,却拒绝废除。大多数迫于《民权法案》压力而只是暂时废除相关规定的饭店,也是好景不长。在过了最初的监察风头之后,就又悄悄地恢复了根深蒂固的隔离政策。甚至本来要作为样板的范例案件都搁置未决,种种迹象表明,借助强大顽固的地方支持,抵制者有效地阻止了废除的进程,也许这场废留之战将旷日持久。
“不!”沃伦·特伦特恶狠狠地掐灭了雪茄。“我不管别的地方怎么样,我只想说,在我的一亩三分地里,我们不准备那么做。既然已经丢了工会的会议,很好,我们这一段也太安逸了,该精神精神了,加把劲找其他的出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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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伦·特伦特独自留在了会客厅,耳畔传来外面关闭大门时发出的声音,彼得·麦克德莫特走了;还有阿修罗伊斯·罗斯的脚步声,从大门返回到那间摆满书籍的小起居室,那是黑人小伙的天地。几分钟后,罗斯就会离开,平时他基本都是这个时候去法学院上课。
宽敞的会客厅里寂静无声,只有空调在潺潺低语;偶尔从楼下街区零星传来几声闲散迷途之音,穿透了厚重的高墙和隔绝的窗棂。晨曦渐醒,一点儿一点儿地试探,悄悄地在宽幅地毯上爬行。望着那一缕阳光的成长,老沃伦似乎听到了他心脏深重而疲惫的跳动——那是几分钟的暴怒吞食他生命的声音。
这是健康的求饶,他知道,该是珍重休养的时候了。可是现在,似乎千般困苦缠身,万事皆不如意。想要收敛自己如脱缰野马般的情绪很难,平息怒火,做到心如止水更是难上加难。也许如此这般的盛怒只不过是脾气暴躁的表现——岁久年高的副作用吧。但更可能是他嗅到了被抛弃的味道——太多的东西悄悄地离他而去,永远地消失,而他却无能为力。不仅如此,怒火似乎无孔不入、不请自燃——除了那短暂的几年。那段逝去的日子,赫丝特教他灭火的日子——添一勺耐心,再加一匙幽默。那段日子,他远离了热火,被拥在水的怀抱里。静静地坐在那儿,沃伦任由回忆搅动着他的心。
恍如隔世!那是30多年前了,燕尔新婚,他抱着她,年轻的新娘,跨过这间屋子的门槛。喜鸳鸯、比翼鸟,转瞬即逝。短短几年,笑语欢颜不羡仙;哪知天妒良缘、噩梦突降,瘫痪型脊髓灰质炎击倒了赫丝特,短短24个小时就香消玉殒;只留下沃伦形影相吊,悲痛欲绝,熬度余生——还有这座失去了母亲的圣格里高利。
饭店里现在还能回忆起赫丝特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元老虽然有点儿印象,但也已经似是而非,模糊不清了。只有沃伦·特伦特的脑海里有着她永不磨灭的印记:像芬芳甜蜜的春蕾,赐予他温和的时日、美满的生活,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再有。
陷入静寂无声的世界不能自拔,从背后的门厅传来丝裙轻摆的沙沙声,似乎轻快婀娜地移步而来。他转过头去,原来只是回忆的一个玩笑。屋子里空荡荡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很罕见,沃伦的双眼渐渐湿润,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深陷在座椅里的沃伦僵直笨拙地站起身来,忍着伴随而来的坐骨神经痛如刀剜般的疼,挪到窗前,俯瞰三角屋顶林立的法国区——现在的人们又重新叫它“老广场”了。再远眺就是杰克逊广场及晨光摩挲、熠熠生光的大教堂尖顶。掠过参差的尖塔便是漩涡连连的密西西比河了。中流静帆一行,默盼驶入那繁忙的码头。这是时代的信号,他感叹着。18世纪以来,新奥尔良像钟摆似的摇荡在富饶和贫困之间。汽船、铁路、棉花、奴隶制、解放黑奴、运河、战争、游客……每一次穿插更迭或馈赠财富,或招致灾祸。现在的摆锤带来了兴盛——虽然可能并未眷顾圣格里高利大饭店。
但那还重要吗?至少对于他本人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饭店拼死拼活地工作,值得吗?放弃了,卖出去——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做到,本周内就可以。然后,让时间和变革把他和他的圣格里高利一同吞没,了无痕迹,为什么不呢?柯蒂斯·奥基夫会开出一个大价钱的,奥基夫连锁饭店有这个气魄和实力。特伦特本人则可以卸下包袱,退出困局。先偿还完全部的抵押贷款,再安抚好几个小股东,还会剩下一大笔钱,可以让他随意地选择任何生活方式来安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