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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今天你要回家了。”索妮娅尽量开解她。
“这不重要。”玛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压根儿没对我说再见。”
去往机场的路上,玛吉沉默不语,她消灭了迷你冰箱里的所有食物,而没好好吃顿像样的早餐,结果她麻木了。索妮娅试图将她从绝望中拉出来。
“从我们十六岁起,你一直都没变。”她温柔地取笑玛吉。
“我知道。”玛吉静静地用湿巾拭去泪水,继续凝视着车窗外。偶尔,她会发出一种溺水般的声音——那是在压抑从喉中不由自主冒出的呜咽。
索妮娅将手放在朋友的胳膊上以示安慰,不禁想到此行有一丝的讽刺意味:本以为是一场愉快的庆生会,结果以她的泪水开始,又以玛吉的泪水结束。也许女人与哭泣的关联就是这么密切。
出租车在机动车道上飞驰,快得吓人,在汽车和巨大的搬家车之间穿梭。搬家车将西班牙丰富的物产运往北欧市场。两个女人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都默默无语,最后,玛吉的悲哀和自怜开始退潮。她已筋疲力尽。
“以后我该管住自己,”她终于说道,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我不知自己能否做到。”
“那很难,”索妮娅安慰她,“真的太难了。”
去往斯坦斯特德机场的飞机晚点了四个小时,她们终于着陆回到伦敦时,已是晚上八点。她们一起叫了辆出租车,从利物浦大街去往克拉彭,然后将玛吉放下。两个女人都给了对方温暖的拥抱。
“保重,玛吉。”索妮娅朝车窗外大声喊道。
“你也是。我会给你打电话。”
出租车往前开着,索妮娅透过前窗玻璃看到玛吉在包里寻找钥匙。垃圾和落叶在贫民区里打转飞旋。两个穿着连帽夹克的人影在附近徘徊。街灯昏暗的克拉彭大街看上去颓废凄凉。
出租车只开了五分钟就到了索妮娅家所在的干净街道,这里有修剪整齐的树篱、大理石镶嵌的人行道、油光发亮的门窗和家具。它与玛吉的家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那里,每一栋房子都有一排门铃,每间屋前的花园里都塞满了垃圾箱。
玛吉的遭遇很惨,不过根据经验,她不久之后就能恢复。于是,索妮娅决定继续享受过去这几天带给她的幸福感。她按了按闪耀着微光的门铃,但没人应门。她疑惑地怔住了,詹姆斯的车明明就停在外面。她仍期待暗淡的玻璃板后会出现他模糊的身影。等了几秒钟,她开始翻找钥匙。
一进门,她就把背包扔到门厅的地板上,“砰”地用脚将门带上。门廊处高高的天花板和光洁的瓷砖构成的空间放大了关门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手枪开火一般响亮。她顿时畏缩了。詹姆斯讨厌这种声音。
“哈啰。”她大声喊道,“我回来了。”
从门缝里,索妮娅看到詹姆斯坐在客厅的一把扶手椅上。直到她走进客厅,他才回答。
“嗨。”他敷衍一句,好像她是刚刚下班回来,而不是离家几乎一个星期。
他冷漠的语气显示了对回答并无兴趣。平板的单音节既没传递任何热情,也不附带任何情感。
“嗨。”索妮娅有点犹豫,“家里一切都好吗?”
“很好,谢谢,很好。”
刚才稍微放低的报纸此刻又移回他面前,就像一扇可以上下推拉的窗户。索妮娅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和他刚开始谢顶的脑门上的闪光。
詹姆斯最后那个“很好”带着一丝恼怒。他将报纸抖得噼啪乱响,重新开始读关于昨天那场活动的报道。索妮娅急着想喝点什么来解渴,她转身正要离开,就听到詹姆斯以嘲讽的语气对她离去的背影喊道:“别担心晚餐。午餐我吃得很饱。”
这些话让索妮娅心情骤降,令她回忆起四天前她在酒店房间里所经历的绝望,虽然格拉纳达此刻已经在千里之外。
我真的不担心,她这样想着,但回到厨房时,脱口而出的竟是:“那好吧,我看看能做点什么。”
显而易见,在她离家时,詹姆斯每天晚上都出去吃饭。冰箱里什么都没动,奶酪已经发霉,西红柿也长了毛。一些烟熏三文鱼刚过保质期,但她相信不会把他毒死,还有两三个乱放着的鸡蛋。足够做一顿饭了,应有尽有。
索妮娅站在厨房里。为了卫生,这里格外干净,但此刻,贫乏的四周好像一张潮湿的床单紧贴在她身上。一只空玻璃杯放在水槽旁边,聚在杯底的一圈水成了本来十分完美的流理台上的污点。镶嵌着玻璃板的橡木橱柜试图效仿古老农舍的风格,但这些东西不会与岁月一起经历风雨。这些模铸品的角落里永远不会沾染一点灰尘,因为女工会用那块稍微有些潮湿的百洁布反复擦洗。
他们结婚前,这是詹姆斯的房子,可不知为什么,她到现在仍然这样认为。她来之前,它已经装修好了,自然不需要为了迎合她的品位而作任何改变。
这时,詹姆斯出现了,匆匆看了一眼流理台。“我记起来了。”他说,“我有事要出去。得参加个早会。晚安。”
索妮娅还来不及回应,詹姆斯就走下了楼梯。她打开饮水机的水龙头,直到冰水装满了杯子,才一饮而尽。她朝后仰着头,脸正对着天花板。有一盏灯不亮了,天花板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黑洞。
若是在过去,她关心自家房子的细枝末节,会立即跑到楼下的碗橱边,将灭掉的灯泡卸下,换上新灯泡。现在不同了,这些看上去不再重要。
有时,她会站在厨房里问自己那个一直很在乎的问题:“真的是这样吗?”此刻,她更加不敢肯定,她想要的竟是这些。
詹姆斯对索妮娅的冷漠仍在继续。他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她也如此,埋头处理工作中出现的各种危机。
几乎过了一个星期,他们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但他们的交谈也很不自然。他们能谈些什么?索妮娅知道,詹姆斯没兴趣听她讲格拉纳达之行的细节,当然更懒得听玛吉的新恋情。
交谈十分空泛,直到第二瓶酒喝到一半,詹姆斯忽然说:“你不在家时,我从你的书里随便拣了一本看。”
“真的吗?”索妮娅十分吃惊,“哪一本?”
“《艳遇的终结》,”詹姆斯鲁莽地说,“作者叫格雷厄姆什么的。”
“是叫格林。”索妮娅纠正道,“我们去看过这部电影,你不记得了吗?”
詹姆斯哼了一声。
“你喜欢吗?”她问。
“我没看。好吧,不管怎么说,是没看完。”
“但你开始看了?”
“我只看了你画线的部分,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