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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查的乡下亲戚透露了一些传闻,说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再次遭到了恶劣的对待。孔查开始向家人控诉,这一切何等不公平。
“共和国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她慷慨陈词,“难道不是吗?”
即使丈夫一直保持世故的中立态度,孔查也期待孩子们的回应。巴勃罗发现,到目前为止,中立是最好的立场,毕竟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不希望埃尔巴瑞尔咖啡馆被人贴上色彩太过明显的政治标签。而格拉纳达的某些酒吧这时已经成为一些特定团体的聚会之地。
安东尼奥咕哝了一声以示赞同。对于变幻的政局,他比家中任何人都关心。他一直在密切关注西班牙议会的大事,如饥似渴地阅读新闻报道并铭记在心。虽然格拉纳达市有强烈的保守倾向,但安东尼奥像母亲一样自然地偏向左翼。若不是他总习惯与伊格纳西奥争执,家人本来不会发现这一点:两位少年濒于爆发冲突。
事实上,从童年起,这两个孩子就在和对方争夺一切,从玩具到书本,甚至到谁应该吃掉篮子里的最后一片面包。伊格纳西奥永远不承认年龄和优先权有什么关联。现在,二人之间的不和扩展到了更为严肃的政治领域,虽然肢体冲突比幼时少了很多,但现在的争斗却带着仇恨。
两个哥哥争吵时,埃米利奥总是沉默。他不想介入。他知道伊格纳西奥或许会作弄他。梅塞德丝偶尔打断他们,哥哥们激烈的争吵让她心烦。她希望他们彼此相爱,在她看来,这种憎恶似乎不该出现在兄弟之间。
导致二人背道而驰的另一个原因,是伊格纳西奥在斗牛爱好者中坚不可摧的地位。被这项运动——或者说艺术,很多人这样认为——吸引的,基本是那些最保守的格拉纳达人。他们是地主和富人,伊格纳西奥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态度。巴勃罗和孔查并未反对,他们希望儿子成熟起来,明白理智更多地存在于中间立场中。同时,安东尼奥发现伊格纳西奥正大摇大摆地步上欲望之路,并未打算掩饰。
家里的气氛似乎只有在伊格纳西奥出门斗牛时才会放松。作为花镖手的日子已经结束,他也度过了只能与小公牛搏斗的见习斗牛士时期。如今,他已经成了一名羽翼丰满的斗牛士。在晋级仪式上,专业人士都看到了他惊人的才华。不仅在格拉纳达,还有塞维利亚、马拉加和科尔多瓦,无论去哪里表演,伊格纳西奥的声望都与日俱增。
埃米利奥长大后,对二哥的憎恶甚至超过了安东尼奥对二弟的反感。在所有事情上,埃米利奥与伊格纳西奥都本能地背道而驰。伊格纳西奥嘲笑埃米利奥:对吉他太有激情,对女人缺乏兴趣,不是大哥口中那种“真正的男人”。埃米利奥与安东尼奥不同。面对伊格纳西奥的嘲笑,安东尼奥会奋起反驳,词锋比伊格纳西奥的更激烈、更巧妙。埃米利奥却会沉默地退缩到音乐的世界里。他没兴趣反击,懒得吵架,不愿意采用伊格纳西奥能理解的方式——拳头或者反唇相讥,这却让二哥更加恼火。
梅塞德丝比哥哥们更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但她一直浑然忘我地沉浸在音乐与舞蹈的世界里。在她看来,从五岁到十五岁,事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大部分时间,她仍在阁楼中听三哥弹吉他,或者去毕巴蓝布拉广场后面她最爱的那间店铺。那间店铺能缝制全城最华丽的弗拉门戈舞裙。她与店主闲谈,用手指触摸那些衣裙,感受裙摆上的褶皱,任夸张的褶皱在手指间流水般滑过,如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在精心选购嫁衣。
鲁伊斯太太经营的这家店铺是梅塞德丝的秘密天堂。一条条成人裙和儿童裙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搭在衣架上,甚至还有为婴儿准备的小小舞裙——她们还不会走路,更别说跳舞了。每一条裙子都同样精致,层层的褶皱镶嵌着缎带或蕾丝滚边,都精心地上过浆。每一条裙子都与众不同,没有两件衣裙重复。这里还有舞蹈课用的简易舞裙、朴素的白裙、带着丝绸缨穗的绣花披肩、各式的梳子,以及一排排闪亮的响板。男孩的需求也没有遗忘,这里另有各种尺寸的男士服装,从学步的孩童到成年男子穿的,从黑色的礼帽到完整的套装,应有尽有。
梅塞德丝最爱的是那些下摆带有褶皱的舞裙,舞者旋转时,它们会呈现出完美的波浪形。她渴望拥有这种美丽的舞裙,但买下它们要花费很多比塞塔(西班牙货币单位。),她只能在幻想中穿上。虽然母亲为她缝制了三条裙子,但她仍然想拥有一条“真正的”舞裙,店主也不知疲惫地和她谈论这些舞裙的质量和成本。为了迎接她的十六岁生日,父母答应满足她的愿望。
从她八岁起,人们就惊艳于她的舞蹈。这个年纪的女孩公开表演舞蹈很常见,不会被看作不恰当或早熟之举。从十一岁起,她时常去山上的萨克拉门托区,在那里,吉卜赛人居住在山腰上挖出的幽暗山洞中。她在这个区有好几位朋友,但她其实是去拜访那位被称作“蝴蝶夫人”的年老的舞蹈演员。
很多人认为那是一个疯狂的老女巫。确实,玛丽亚·罗德里格斯失去了些许理智,但她仍然记得那些辉煌的跳舞的日子。那些日子清晰如昨。在梅塞德丝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影子。也许在她老迈的脑海中,当她让自己的舞蹈在这具青春少女的躯体上获得重生时,她和这个孩子仿佛合二为一。
的确,梅塞德丝有几个同龄的好朋友,但母亲总是会在这个女人破落的房屋中发现她的身影。这是她的避风港,正是在这里,她对舞蹈的迷恋不断加深。
拉米雷斯太太十分担心梅塞德丝的功课,老师对她的评价也让人印象淡薄。她希望女儿能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抢占先机。
“梅塞,你打算什么时候待在家里学习?”她问,“你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转来转去吧?这永远不能让你养活自己。”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愉快,但其实很严肃,梅塞德丝深知这一点。这个少女咬住舌头,避免顶嘴。
“和妈妈争论毫无意义。”埃米利奥告诉她,“她永远看不到你的想法就像她永远也看不到我的。”
孔查总是认为,梅塞德丝没有吉卜赛血统,因此不可能成为“合格”的舞蹈演员。她坚信唯有吉卜赛人才能跳舞,才能弹奏弗拉门戈吉他。
巴勃罗并不赞同妻子这一偏激的想法。他们曾在一次狂欢节上见过女儿跳舞,他捍卫般地对妻子说道:“她和那些人一样优秀。”
“即使她真的很优秀,”孔查说,“我也宁愿她干点别的。这就是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