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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叛军依靠惊人的狡诈和冷血的效率占领了城市,但随后的几天里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抵抗和暴力行动。夜里,人们不断听到枪响,从黎明到黄昏,机枪一直在突突作响。
叛军发动最初攻势后,又过了五天,阿尔拜辛区的炮声终于停止了。局势立即安静了许多。这时,工人开始罢工——对这些惨剧表示反对,罢工是唯一安全的方式。
很容易就能买到面包和牛奶,没人会挨饿,埃尔巴瑞尔咖啡馆仍在正常运营。除了伊格纳西奥,拉米雷斯一家人都紧紧地守在咖啡馆里。伊格纳西奥回家或出门时,脸上都带着一丝微笑。
埃尔薇拉·德尔加多的丈夫去了塞维利亚。那时正逢叛军占领塞维利亚,他是坚定的右翼者,不免深为恐惧,不敢穿过仍由共和国控制的领土回家,无法回到格拉纳达,所以伊格纳西奥更为这场军事政变欢欣鼓舞。他带来了一份《理想报》,就放在咖啡馆的一张桌子上,从它上面“伟大的佛朗哥将军”一词就可以确定其政治立场。快到中午时,埃米利奥从阁楼上走下来,看到了这份报纸。它辱骂性的大标题让每个共和国的支持者都怒火升腾。
“法西斯浑蛋!”他说着将报纸甩出去,散乱的纸撒得地板上到处都是,好像一张地毯。
“埃米利奥,别这样!”母亲喊道,“这样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不可能‘更’糟糕。现在已经糟糕透顶了,不是吗?”
“一旦安定下来,人们也许会发现佛朗哥并不是那么糟糕。”她回应道。埃米利奥和她都清楚,这种话他俩都不相信。
“我不是说佛朗哥,妈妈。我是说我那位哥哥。”他从新闻宣传散页中拿出一张,在母亲面前挥舞,“他怎么敢把这些龌龊的东西带到家里来!”
“这不过是张报纸。”尽管希望国家和平似乎不太现实,孔查也渴望着家庭的和睦,竭力安抚与劝慰儿子。埃米利奥知道,母亲和他一样对法西斯的企图深为厌恶。
“这不只是张报纸,是宣传资料。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但据我所知,我们只能买到这份报纸。”
“听我说,妈妈,现在您该面对真相了——关于伊格纳西奥。”
“埃米利奥!”巴勃罗说道,刚才那番突然发生的争执将他引了过来,“够了,我们不想再听……”
“你爸爸说得对。外面的争斗已经够多了,家人之间不应该互相吼叫。”
这时,安东尼奥也出现了。他知道两个弟弟由来已久的积怨已经加深,这与整个国家中地震般的冲突息息相关。政治分化渗入了他们的家庭。那群试图夺取国家政权的人强硬的保守态度,对埃米利奥来说是严重的威胁。现在,两个青年之间的仇恨,就像共和军与在格拉纳达大街上巡逻的法西斯军队之间的仇恨一样真实。
埃米利奥狂风般奔出房间,大家沉默不语,直到他奔向阁楼的愤怒脚步声终于消失。
通常,电台和报纸的报道并不比大街上的流言更准确,但国家整体的局势还是渐渐清晰了:佛朗哥的军队并没有如愿在全国取得胜利,有些市镇投降了,但还有很多市镇仍然对共和政府忠诚,正在顽强抵抗。国家在一种不确定的状态中继续向前。
在格拉纳达,国民军似乎要逼迫人们申明自己的立场,要求人们签订条约,承担守卫城市的义务。这些义务兵身穿蓝色衬衣,成为暴政的附庸。还有许多表达支持的方式,衬衣颜色能显示出你隶属于哪个特定的右翼群体:蓝色、绿色和白色。右翼分子热爱制服代表的纪律和秩序。
到了七月底,安东尼奥能看出,右翼义务兵已经控制了格拉纳达。罢工结束后,有短短的一段时间,似乎城中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出租车停在平日待的位置上,商店打开店门,咖啡馆升起了遮阳篷。太阳仍在照耀,但热度不如上个星期那样强烈。
万事万物似乎都与先前一样,但其实都已改变。全国有很多地方都在反击,格拉纳达却无可争议地处在军事管制之下。市民不得驾驶汽车,无权拥有火器,罢工的权利也被废除。
一天早晨,伊格纳西奥走进咖啡馆前门,孔查仍然穿着睡衣,小口喝着咖啡。
“你好,亲爱的。”看到他,孔查像往常一样松了口气,尽量不问他前一晚去哪儿了。
他弯腰亲吻了母亲头顶的乱发,双臂环抱着母亲的脖颈。明显的女人香水味让她晕眩。是山谷中的百合,还是大马士革玫瑰?她无法确定,因为其中混合着熟悉的儿子身体的气息,他前夜像是抽了一两支雪茄。
他拉出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手中。几年来,孔查一直在培养儿子的魅力,如今他已因富有魅力而闻名。她并不偏爱哪个孩子,但这个儿子的确比那两个更赢得她的欢心。
那个夏天,伊格纳西奥本来要去许多斗牛场表演,而现在,斗牛表演至少要暂停一段时间,他成了个无所事事的人。但看上去,他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对自己也很满意。
“以后不会这样糟糕,不是吗?”他说,“我怎么跟你说的?”
“我希望我相信,伊格纳西奥。”她说着用双臂全力拥抱他,深深地注视他的双眼,他漆黑而诱人的双瞳带着温暖的柔情。
一个星期后,争端越发激烈,她的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连突然关门的声响都会令她惊骇地跳起来。邻人被士兵从家中拖走的情景仍然徘徊在她的脑海中。前一天,他们听说路易斯和朱里奥都被枪毙了,就在同一天晚上,佩雷斯家遭到劫掠。可怜的玛丽亚现在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恐惧中。她唯恐丧命,根本不愿离开家门。玛丽亚的至亲被捕后,孔查每天都去看望她,但那天早上,她的痛楚根本无法抚慰。
弗朗西斯科愤怒得发狂,根本无力安慰母亲。那天,安东尼奥陪他坐了一天,竭力让朋友平息怒火。而此时,伊格纳西奥却试图告诉孔查,以后事情不会“这样糟糕”。
人们的神经仍在遭受挑战。七月二十九日早晨,格拉纳达开始遭受轰炸,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底。但最糟糕的不是轰炸对城市的肆意破坏,而是有些炸弹竟是同一阵营的人投下的。此时,共和军的飞机也开始轰炸他们了。共和军的轰炸机不时击中仍然支持合法政府的民众。
一天上午,安东尼奥与父亲一起上街,看到共和军的飞机在头顶飞过。共和军的飞行员架起机枪,朝大教堂的高塔开火。那是个美丽而著名的神圣之地,但无论伊莎贝拉城堡、费迪南宫殿和墓地遭到怎样的损毁,都不会让这些士兵动摇。就像许多支持共和政府的人们一样,他们早已不再跪拜祭坛,对神职人员与叛军沆瀣一气也深恶痛绝。从一开始,天主教教堂就与叛军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