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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孔查无法看到儿子脸上流下的泪水。

“但他们正在轰炸马拉加。”他说道,焦虑令他口干舌燥,“我刚听说的。”

孔查仿佛没听到儿子的话。

他紧紧握着母亲的双手。这一刻,驳斥母亲毫无意义,尽管他知道父亲会毫不犹豫地驳斥她。

“我们被迫在这里与敌人一起生活。”她接着说道,“而她,至少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摆脱敌人。”

安东尼奥无法不同意。他的想法与母亲的几乎一模一样。她的感觉完全正确,格拉纳达已无力反抗。虽然政变后颇有些杀戮和破坏,但这座城市被相当容易地掌控了,很多居民后悔没有做好反击的准备。其他市镇正在建造的防御工事则坚固得多。

“她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上午她打包了几件东西,午饭之前就走了。”

“如果有人问她,她该怎么说?”

“她会说有个姨妈在马拉加……”

“好吧。那像真的,不是吗?”

“……而且姨妈生病了,她打算把姨妈接回到格拉纳达,好好照顾。”

“已经很可信了,我想。”安东尼奥说道。他想尽量安慰母亲,说她鼓励妹妹远走是对的,尽管他知道整个路途危机四伏。

以他现在的家长角色,他感觉应当为妹妹不负责任的行为表达更多焦虑,而不是愤怒。他们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安东尼奥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兰地,仰头一饮而尽。玻璃杯放在吧台上的声音将母亲惊醒。

“如果找不到贾维尔,她会回来吗?她保证过吗?”

安东尼奥看着母亲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她当然会回来!”

他想分享孔查的乐观,此刻并不适合让她去怀疑。

他伸出一只胳膊抱住母亲,想保护她,喉头却哽住了。现在,向母亲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并不合适,但他不会拖延太久。他想借助黑夜的保护,而今夜的浓云和新月非常适合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梅塞德丝在寒冷的黎明中醒来,直奔主干道而去。那条路视野开阔,一览无余,路边几乎没有树木,它径直通向马拉加。

那天下午,她看到遥远的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一小片尘土,它的移动就像一阵缓慢的旋风。连续好几个小时,路上其他方向都没有任何东西通过,她只能看到路边偶尔有一棵光秃秃的树。

距离越来越近,梅塞德丝辨认出了人的身影。人群中还有几头驴,有些驴拉着车,脚步看上去缓慢而痛苦。那群人移动的速度不会比圣周游行上累赘的小船更快。

他们漠然地迎面走来,她想着如何从这群人中间穿过。人潮成为她与目的地之间的障碍。大约一个小时后,梅塞德丝与他们仅隔几百米,她能感受到他们行走时离奇的沉默,不由得心生疑惑:为什么在这个寒冷的二月下午,这么多人走在路上,而且如此寂静?

显然,这是一支结伴而行的护送队,是一支移动的大篷车和马车队伍。他们看上去十分神秘,像是在宗教庆祝日活动中迷了路,又像正在进行一场扛着珍贵的圣像,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朝拜的宗教旅行。甚至当他们渐渐走近时,梅塞德丝仍然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仿佛整个村庄的人决定集体搬家,为了一次搬完,他们带着家中每件东西:椅子、床垫、锅、箱子和玩具。大堆物件的重压几乎让人看不见驮物的骡子的身影。

终于,这群人带着让人气馁的沉默来到她面前。没有人想说话。他们的目光透过她的身影望着前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他们就像在梦游。她站到路边让他们通过。他们一个个走过去。老人,年轻人,跛足的,受伤的,孩子,孕妇,眼睛全都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或漠然地望着地面。恐惧和无奈是这群人共同拥有的东西,但他们的表情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抹去。

有一阵子,梅塞德丝看着他们逐个从自己身边走过。没人注意到她,这很怪异,但她也没想过要拦住谁,询问他们在干什么。这时,她发现一个女人坐在路边休息,一个小孩坐在那女人身旁,用一根棍子在尘土中茫然地画圈。她看到了机会。

“劳驾……您能告诉我大家是要去哪儿吗?”她轻轻地问道。

“去哪儿?他们要去哪儿?”女人的声音虽然很虚弱,但也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竟然有人问这样的问题。

梅塞德丝修改了措辞:“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呢?”

女人这次没有犹豫,她说:“马拉加……马拉加……马拉加。”每次说这个词,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一个音节变成耳语,渐渐消失。

“马拉加。”梅塞德丝重复道。她的胃收紧了。她在女人身边跪下来,“马拉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离开了?”

现在,两人处于同样的高度,女人第一次看了一眼梅塞德丝。死寂的人群仍在身边列队走过。没有谁对这两个女人和她们身边的小脏孩多看一眼。

“你不知道吗?”

“嗯。我刚从格拉纳达来,要去马拉加。那儿发生什么事了?”梅塞德丝竭力抑制自己的焦急和不耐烦。

“可怕的事。非常可怕的事。”女人的喉咙哽住了,仿佛描述这些让她深为恐惧。

梅塞德丝也陷入了困境,既渴望又害怕真相。她第一个想到贾维尔。他还在那里吗?他是不是也在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正想方设法离开那座城市?她需要知道更多。与女人一起默默坐了几分钟,她又问了个问题。这名女子恐怕是她唯一的信息来源,其他人似乎都不会停下赶路的脚步。

“请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你有什么吃的吗?”

梅塞德丝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件事。几天前发生的惨剧和未知的未来,她都不关心,萦绕脑海的只是饥肠辘辘的腹中啃咬般的痛苦,以及饥饿难耐的幼子不断的号哭。

“吃的?对,我有。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梅塞德丝将手伸进包里,摸出蛋糕和橙子。

“贾韦!”

小男孩抬头一看,立即从母亲手中抓起蛋糕。

“住手!”她喝止他,“不要一下全吃完!别抢!”

“没关系,”梅塞德丝平静地说,“我不吃。”

“但我要吃。”女人虚弱地说,“我太饿了。求你给我留点吧,贾韦。”

她的请求来得太晚了。小男孩狼吞虎咽,不顾一切地将每一粒蛋糕渣都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得快要炸开了。他没法说话。

“他太难理解了,为什么我们好几个星期都吃不上东西。”她泪光涟涟,“他才三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