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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时欢迎,”玛吉说,“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好在家等你。”

短短几个小时的睡眠之后,索妮娅就起床了。她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埃尔巴瑞尔咖啡馆。米格尔知道她会准时来,早就在吧台上放了一杯牛奶咖啡等着她。很快,他们就离开咖啡馆,绕过街角。米格尔那辆磨损严重的西亚特牌汽车停在那里。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离市区有点远,我们得开车去。”他说。

他们开车走了二十分钟,成功地驶出格拉纳达复杂的单行道体系,路过宽阔的林荫大道,在狭窄的仅容一辆汽车穿行的鹅卵石街道上蜿蜒而过。他们绕过最古老城区的边缘,面前的道路渐渐变成向上的缓坡。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但即使是沉默也如此自在。索妮娅目不暇接,饱览格拉纳达郊外动人的风景——辽阔的田野丰盈肥沃,冰雪覆盖的内华达山脉风光壮美。她想,难怪摩尔人和基督徒都将这个地方视作珍宝。

最后,他们到了目的地。大门宏伟华丽,装饰精美,门前停着几十辆车,看上去像是一座法兰西城堡的入口。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她问米格尔。

“这是市政公墓。”

“哦。”她平静地说。她记起来,曾有一次他鼓励她来这里看看。

在米格尔泊车时,一支送葬的车队来到公墓门前。除了灵车,还有八辆豪华轿车隐约闪着光芒,一大群衣着光鲜的悼亡人走下车来。女人都穿着黑蕾丝斗篷,用黑纱遮住容颜。男人们身穿优雅的黑色西装,每件都因量身定做而十分合体。这群人跟在棺材后面,缓慢而忧郁地走进大门,背影消失在墓园内,只留下几个司机斜倚在漂亮的引擎罩上,忙里偷闲抽一支烟。

米格尔望着他们,索妮娅感觉他有话要说。他的嗓音沙哑而苦涩,她想起最初相遇时,她已留意到他隐忍的痛苦。当时她就惊觉于此,而此时往日的感觉又重现了。

“内战中有许多人被杀害,死后也不准举行葬礼。”他说,“有好几千人被扔进了乱葬岗。”

“真是太可怕了,”索妮娅悄声说,“难道家人不想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有些人想知道,”他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

他们下了车,漫步走入墓园。坟墓的数量和规模让索妮娅很是震惊。英格兰的墓园与此大不相同。她想起母亲的安息之地——南伦敦公墓,不禁颤抖起来。在那里,一片巨大的草地上布满一排排小型墓石,每个位置都只能容纳一口棺材。那片公墓她每年都会去一次,往往是在驱车去看望父亲的路上去的。透过栏杆能看到边上的几个坟墓。仍有鲜花陪伴它们,有明黄或橙色的花圈,上面有红色康乃馨组成的“爸爸”字样或白色菊花组成的“妈妈”字样,偶尔会有一个让人心惊的泰迪熊玩具。除了少数例外,那些较旧的坟前空空如也,要么只有几枝早已凋零的花插在果酱罐中。人造花比比皆是。将假花带到墓园的人几乎忘了要“谨记死亡”。

格拉纳达的这片墓地迥然不同。在这里,有一些逝者的坟墓像小房子那样大。这仿佛是一个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村庄,有纵横的街道和小型花园。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陷入沉思的地方。在星期三的早晨,这里行人稀少。索妮娅和米格尔都没觉得一定要说什么。

整片墓园划分成几十个独立的分区,或者称之为庭院,每个庭院内都有无数个大墓,上面的十字架和纪念石镌刻着逝者的姓名。让索妮娅震撼与感动的除了此地巨大的规模,就是——似乎没有任何一座坟墓遭到摒弃。

每一座坟墓前都盛开着鲜花,当她读到这些墓碑上最常见的铭文时,一切突然有了意义——“亲人永远不会忘记你。”大多数人信守了自己的诺言。

“我可以到上面逛逛吗?”索妮娅问,跃跃欲试,想去看个究竟。

米格尔早已漫步走到入口处,停下来想买一株小型绿色植物,她料想他应该不会介意片刻的独处。她顺着小径走上去,这条路似乎通往公墓的边界,走近之后才发现墙外是另一片墓地。这个地方似乎没有边界,朝哪边都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许多诸如此类的墓葬之地,其富丽堂皇令她心醉神迷:守卫家族墓园入口的天使,凹槽柱和精致的石花冠,还有华美的铁十字和简朴的大理石十字架,以及漫山遍野的鲜花。她看见几个女子手持喷壶浇花。一个女子拿着扫帚和撮箕,温柔地将先人墓前的尘埃碎石一一扫净。这是索妮娅目睹过的最动人的场面之一。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终于找到了米格尔。在她离开之处不远的地方,米格尔在一条石凳上坐着。

“不好意思,我离开了这么久。”她道歉。

“别担心。时间在这里停止了。”

“可不是嘛。”索妮娅微笑道。

她挨着他在石凳上坐下。已经接近中午了,太阳热辣辣的,他们巴不得找到一棵绿荫如盖的大树。对面矗立着一堵巨墙。从顶端到底部,六层纪念碑阶梯状排列。每块纪念碑前面都有一个突起的壁架,人们将盛满鲜花的小花瓶放在这里。

“你能认出他们的名字吗?”米格尔问。

索妮娅站到这些石碑面前,从下往上数第二行,她念出了三个名字:

伊格纳西奥·托马斯·拉米雷斯

1937年1月28日

巴勃罗·文森特·拉米雷斯

1945年12月20日

孔查·皮拉·拉米雷斯

1956年8月14日

她注意到米格尔之前买来的绿色植物。它粉红色的花朵正轻拂着最后一个名字,旁边是一束绚烂的红玫瑰,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凋零。

“好像有人来看过他们。”索妮娅说。

米格尔没有回答,索妮娅转头看他。他正摇着头。

“只有我。”说着,他苍老的眼中已是泪光莹莹,“只有我来过。”

索妮娅这时不得不问出那个前夜就在舌尖蠢蠢欲动的问题,那时她就意识到,米格尔在给她讲述拉米雷斯一家的故事时,感情是何等深沉。

“为什么?”她迷惑地问他,“为什么你对这家人感情这么深?”

有一瞬间,他似乎艰难得说不出话。他的喉咙哽咽着,仿佛快要窒息,要吸入空气才能开口。

“我就是贾维尔。贾维尔·米格尔·蒙特罗。”

索妮娅难以置信,不禁倒吸一口气。

“贾维尔!但是……”

似乎只有一个动作可以回应这个惊天秘密。她温柔地拉起他苍老的双手,这一瞬,他们都深深地懂得了彼此的婆娑泪眼中蕴含的深情。刹那间,索妮娅明白了,梅塞德丝在多年以前看到的是什么。而贾维尔在凝视梅塞德丝女儿的面孔时,见到的则是梅塞德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