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甜品屋(第2/3页)

去年发生了一件她母亲永远都不会理解的事。就在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一个陌生人走进店里。如果当时索莉亚从后面的制作间出来看到他,准会把他当成一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帮他取糕点后,甚至都不会再看他第二眼。但是在安吉莉琪眼里,这个人在她招待过的所有客人中,却是那么与众不同。

拉纳波利的居民大多过着可悲的日子,至少安吉莉琪是这么看的。从小到大,她几乎一辈子都在看着这些人阴沉着脸,来了又去。许多人每天总是一声不吭地进店,默默地留下硬币,拿走糕点。

她知道母亲已不再指望这些顾客会对她的手艺大加赞赏——无论海绵面包有多松软,巧克力蛋糕有多醇厚。人们过来只是满足自己对甜食的欲望,从不去体会母女俩的用心——即使最简单的花式小蛋糕上,她们也费了不少心思呢。安吉莉琪默默叹息,她们花数小时工夫精心制作的艺术品,不到几秒钟就被吞下肚去了。

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就在那个陌生人进来前几分钟,安吉莉琪刚从制作间端来新鲜出炉的面包,逐一往货架上摆。也就是说,门开的时候,她正背对门口。不过她可以在墙壁上的镜子里清楚地看到那个人。他不慌不忙地在店里兜来转去,认真欣赏着晶莹闪亮的玻璃柜台里的各式甜点。

他个头不高(事实上,大概和她一样,一米七左右),中等体格(与其说纤瘦,倒不如说是结实),亮泽的黑发长及衣领。有些胡茬,看上去不像特意蓄的,应该是不经常刮。身上穿着褪色的T恤衫和牛仔裤。他的脸庞是善与美的融合。安吉莉琪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面孔,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您需要点儿什么?”安吉莉琪彬彬有礼地问道。虽然竭力不去盯着他看,但她依然意识到自己嘴唇发干。

“我想要几块这样的小蛋糕,谢谢。”他说,“是什么馅儿的?”

于是,她详细介绍了这些迷你小蛋糕的口味和里面的各种水果。他用心听着,频频点头。

“每样都来一个吧。”他说,“一共十二个,是吧?”

“是十个,”她说,“一共十种。”

在叠包装盒时,她的手明显在颤抖。

他望着她。

“要我帮忙吗?”

其实她叠这些盒子已经不下一千次了,但这一次似乎忘了该怎么叠。这活儿变得比日式折纸艺术还复杂。

“不用了。没事儿,真的。”

她自觉尴尬,但还是抬起眼帘,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那是一双像甘草糖一样黑亮的眼眸。

“我以前也在一家甜品屋干过呢。我爷爷开的店。那时候,我一直不会叠这些盒子。”他笑着说,“系丝带的活儿,更是做不来。”

她觉得自己没那么紧张了。

“甜品总是让人难以抗拒。”他呵呵笑着。

接着是片刻沉默。她这才意识到他在跟她调情。

“你们家的甜品屋在哪儿?”她微笑着问。

“在卡拉马塔。”他答道,“遗憾的是,前一阵子给卖了。和你们家的店可没法儿比。”

一只小蛋糕一下子倒扣在盒子里。

“啊,对不起。”她说。因为双手颤抖,她一反常态地笨拙起来。“我再拿个盒子。”

“不用啦,没关系的。吃的时候,味道还不是一样嘛。真的没关系。”

他看她忙碌着。

等她装好了小蛋糕,他又要了一些饼干和一打蘸巧克力酱的浆果。他把每样甜点的成分都问了个遍。她能感觉出,他对这些糕点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我能不能再拿一只小熊糖?”他问。

“杏仁那种吗?”

“是啊。它们让我想起以前奶奶常做的糖。我可以现在就吃吗?”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颗来,放在餐巾纸上,递给了他。他仔细端详着那颗糖。

“真是难以置信啊!”他大声赞叹道,“我奶奶做的可从没这么精致。你甚至做出了皮毛的纹理!”

在每颗动物造型糖果上,安吉莉琪都特意添加了一些逼真的小细节,比如,猫的胡子,鸟儿的羽毛。

“其实并不费什么功夫。”她红着脸说。

“不过真的是很棒啊。太完美了,简直舍不得吃呢。我要把它放在我的书桌上。”

安吉莉琪笑了,他也笑了。

“那让我把它放到盒子里吧。”她说。

放的时候,她又顺手塞进去另一个小玩意儿。“它需要个伴儿。”她解释说。

最后,四只盒子放在了柜台上。盒子用打着卷儿的丝带扎紧了。

“太感谢了。”他说,“这些简直是艺术品呢。我该付多少钱?”

“十欧元五十分。”她说出了第一个蹦进她脑子里的数字,“动物糖是免费送的。”

“你太客气了。我保证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那些可是让你吃的哟!”

“可不行。我说什么都不会吃它们,那样太失敬了。虽然不大,但它们可是艺术品。杰作啊!”

他爽朗的笑声和善良的品格让安吉莉琪完全倾倒了。五年了,她天天在这店里工作,却没有一个顾客能让她这样笑逐颜开。她觉得,旁边冰柜里的冰淇淋遇到他的浓浓暖意也会立刻融化。他不仅对店里的甜点饶有兴趣,而且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那笑容发自内心,来自他对生活的热爱。她从未遇见过如此从容而自如的人。

安吉莉琪慢慢数着找零,一边放进他手里,意识到自己是在拖延时间,不想让他这么快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当最后一枚二十分硬币落入他手中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他正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他。虽然也许只有一两秒钟,但那一刻却让她充实:和小时候吃妈妈做的甜馅饼吃到肚子撑可不一样。这是一种完满的感觉。

显然,他也并不急于离开。她敢肯定,在拉开店门之前,他迟疑了一下。

“再见,”他说,“非常感谢。”

玻璃门合上。他在门外驻足片刻,好像发现自己忘带了什么似的。接着,他转回身,朝她挥了挥手,走了。

她真想追上去。但是本能和理智之间,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是这样。他的面庞一直印在她的脑海中,每个特点、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他在店门口略停片刻,然后从视野中消失,安吉莉琪觉得这场景仿佛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没有一天不想他。在她的记忆里,他的笑容从不曾褪色。

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也许是在去邻村看望亲友的途中顺道买份礼物。然而那场邂逅却让她起了莫大的变化。在那之前,从那以后,再没有谁像他一样打动过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