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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科斯来到舞厅,悄悄站在了最后面,静静地听着。从萨瓦斯的声音里,他听出了明显的贪婪和一丝恐慌。

他的老板还是和往常一样消息闭塞。在他看来,照常营业已不是件易事。当天早晨他去修车厂送包裹。赫里斯托斯不在,整个修车厂里只有他的一个同事在干活。

“他们的小队被派去了尼科西亚,”那人说,“赫里斯托斯已经走了。”

“不是大局已定吗?”马科斯问。

“还有人在抵抗……”修车工答,“很多左翼分子都反对新总统。”

这是不是轻描淡写已不重要了。几个小时后,关于首都局势的谣言就传遍了法马古斯塔,那样近的一座城市,却始终像一个遥远的世界。

活跃于EOKA的时候,马科斯曾与尼科斯·桑普森有过一面之缘。出生于法马古斯塔的桑普森给少年马科斯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很有男子气概,外貌十分英俊,魅力超群,大家都对他又畏又爱。人人都说他是个冷面杀手,天生无情。那正是他,如他那钢铁般的目光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马科斯知道,对于那些抵制政变的人,桑普森绝对会杀无赦。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尼科西亚的医院里住满了伤患。大街小巷战斗不断。依旧能听到枪声,有时还响起坦克的炮声。医生在拥挤的走廊里奋力抢救生命垂危的伤者,其中有马卡里奥斯的支持者,有EOKA B队的成员,还有前一天军事政变的参与者。伤口就是伤口,一旦被子弹打得皮开肉绽,它属于谁的身体已经不再重要了。虽然他们对街上发生的一切各有看法,可在治疗伤员时,却做到了一视同仁。

消息也传进了美发沙龙,埃米内越来越心焦。那天早晨她发现阿里的床铺没有一点变化,说明他根本没回来,她再也不能假装不知道他加入了土耳其抵抗组织。战斗和受伤的消息源源不绝地传来,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于是,她放下了剪刀。

“你干吗不去找侯赛因?”萨维娜提议,“他或许知道一些消息。”

埃米内看到大儿子正在露台前面的沙滩上耙平沙子。

“阿里昨晚去哪儿了?”她问。

侯赛因继续忙活,没有抬头。要是母亲看到他的眼睛,准会发现他知情。

他耸耸肩。

“侯赛因!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大,惹得在躺椅上休息的游客纷纷转过脸来。

“妈妈!”他挺尴尬,希望母亲小点声。

“快说!”

科斯塔斯出现到露台上,示意他过去。

“我得去一趟。”侯赛因说。

他三步两步地走开了,只留下母亲一个人站在沙滩上。

埃米内回到发廊,萨维娜看了她一眼,坚持让她回家。她今天没心思工作。

还没打开家门,她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她听到了阿里的声音。他回来了。

“阿里!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没回家!”

她想狠狠打他一顿,又想紧紧抱住他。最终选择了后者,泪水开始泛滥。

哈里德坐在角落里,咔嗒咔嗒地捻着手里的念珠,沉默不语,他的担心都凝结在珠串上。

“你到外面干什么去了?”

“我必须去,”阿里操着嘶哑的嗓音,挣脱母亲的怀抱,“他们可能会杀死我们的人。”

“可你还是个孩子。你太小了,不能参与这样的事。”埃米内就要发狂了,“你得向我发誓你再也不会去了……”她央求道。

“我做不到。”他答。

那天夜里,马科斯回到家,发现伊里妮和瓦西利斯还没睡。夜总会里只有几个酒店客人,所以他提早打烊了。那些客人喝了很多酒,想平静下来。一般来说,每每快到打烊,舞台上会撒满鲜花,可今天晚上只卖出一篮康乃馨。

他的父母默默地坐在漆黑的花园里,一开始,马科斯根本没看到他们,随后他看到了父亲烟头的火光。

“爸爸?”

“亲爱的。”马科斯来到伊里妮身边时,她哭着站起来抱住了他。

“伊里妮,”她丈夫劝道,“他只是去工作了。”

他说得对,可那一天,她已经担忧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没有电话,没有电视,而收音机带不来她想知道的消息。

马科斯和他们一起坐下,拿起桌子中央的半瓶鱼尾菊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在伊里妮的劝说下,白天瓦西利斯没去小农场。

“现在危险重重,”她向马科斯解释,“我真盼着局势能平稳下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丈夫插口道。

瓦西利斯在小酒馆里待了一天,此时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听了一整天的谣言、新闻和宣传,回到家里,给他的妻子平添了新的焦虑。

“外面在打内战!”他说着一拳砸在桌子上,“他们抓了很多马卡里奥斯的人。你母亲一点也不高兴。”

瓦西利斯和很多人一样,自从马卡里奥斯不再推进合并之后,就开始反对这位大主教,可他喝醉后才会说起这个话题。他妻子很尊重那个人,他则很不屑。他清楚得很,赫里斯托斯和他一样支持合并,可大儿子的态度他就不太明了了。

“别夸大其词!”马科斯说,“你这么说只会让妈妈不安。”

“那你觉得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你整天都和那些外国人混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是谁,敢分析外面的事……”

瓦西利斯醉醺醺地东一句西一句。马科斯搂住母亲。

“赫里斯托斯……”她静静地说,求助地看着她的大儿子。

“他没回家吗?”

伊里妮摇摇头。

“他会回来的,妈妈,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昨天不是也回来了吗?”

“我有种不祥的感觉,”她说,“我昨晚做了个梦。很可怕的梦。”

她别开脸,泪珠滑落下来。

“我知道他在哪儿,”终于她说道,“他正在和那些人……打仗。”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都觉得十分难熬。马科斯一言不发。瓦西利斯又点了一根烟。

伊里妮回屋了。她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留意着任何表示她儿子回来的声响,直到天明都不曾合眼。

天亮之前,知了终于安静了下来。除了几声狗吠和鸡鸣,天地间一片死寂。如果爆发了内战,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呢?她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赫里斯托斯随时都可能回来。

气氛越来越紧张,真假消息开始四处传播。有的谣言夸大了事态的严重性,有的却过于轻描淡写。赫里斯托斯一直没有回来,瓦西利斯去修车厂打探消息,这才知道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去上班了。

日出酒店倒是全员上岗,萨瓦斯之前吩咐过他们,只有气氛有些紧张。客人连珠炮似的向接待台员工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