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页)

有一天,她去圣德尼大街上的莫诺普利超市买东西,发现自己把童袜落在了手推车里,她可不是故意要偷的。发现的时候她还没到家,原本可以回到超市把袜子还给他们,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她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保罗。没什么意思,可她禁不住总是要去想。在这个小插曲发生后不久,她时不时地去莫诺普利超市,在儿子的小推车里放上一支洗发水、一盒面霜或是一管口红什么的,其实她根本不用这些东西。她很清楚,倘若被捉住了,她只需要扮演好一个精疲力竭的母亲的角色,人们就会相信她的。这类无谓的偷窃让她感到激动。她一个人在街上放声大笑,仿佛这样就愚弄了全世界。

她把与帕斯卡的偶遇看作是某种暗示。帕斯卡是她法律系的同学,他差点没能认出她来:她穿着一条过于宽松的裤子,旧靴子,脏兮兮的头发绾了个发髻。她站在旋转木马旁,因为米拉不愿意下来。“最后再玩一次。”每次她都和女儿那么说,女儿骑在木马上,从她面前转过去,冲她做了个手势。她抬起眼睛:帕斯卡正冲着她微笑,双臂微张,似乎为了表达遇见的喜悦与惊讶。她也报之以微笑,双手紧紧抓住手推车。帕斯卡没什么时间,但比较运气的是,他的约会地点离米莉亚姆家只有两步路的距离。“正好我也该回去了。要不一起走吧?”米莉亚姆建议道。

米莉亚姆冲向米拉,米拉发出尖锐的叫声,赖着不愿意走,米莉亚姆将微笑坚持到底,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她不停地去想自己大衣里面的旧毛衣,或许帕斯卡已经注意到毛衣磨损的领子。她抬起手,捋了捋两鬓,仿佛这样就能将枯萎、打结的头发整理好似的。帕斯卡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和她讲起自己和同届的两个同学一起开的事务所,以及让一切走上正常轨道所经历的困难和欢乐。她全神贯注地听他说。米拉没少打断她,为了让米拉能够闭嘴,米莉亚姆用尽一切办法。她一面盯着帕斯卡听他说,一面在口袋里、包里翻寻,为了找到一小块棒棒糖或是其他什么糖果,总之任何能够买来女儿安静的东西。

帕斯卡几乎没怎么看她的孩子。他甚至没问他们叫什么。哪怕是在小推车里安静沉睡的亚当,尽管脸蛋看上去那么宁静、可爱,似乎也没有让他产生一丁点儿的柔情,让他感动。

“就是这里。”帕斯卡吻了吻她的面颊。他说:“很高兴再见到你。”然后他走进大楼,沉重的蓝色大门发出巨大的声响,让米莉亚姆吓了一跳。她开始默默祈祷。就在这里,在街头,她是那么绝望,她真想席地而坐,放声大哭。她想抱住帕斯卡的大腿,求他带她走,给她机会。回到家里,她完全崩溃了。她看了看正在安静玩耍的米拉,然后她给宝宝洗了个澡。她对自己说,这份所谓的幸福,简单的幸福,无声的、如同坐牢般的幸福,已经不再能够给自己以安慰。也许帕斯卡会嘲笑她。说不定他已经给以前的同学打了电话,和他们讲述米莉亚姆悲惨的生活,“简直不像样子”,根本“没有人人都认为她应该拥有的事业”。

整整一夜,她一直沉浸在想象中的对话里。第二天,她才洗完澡,就听见了手机信息的提示音。“不知道你是否打算重回法律界。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谈谈。”米莉亚姆高兴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开始在公寓里蹦来蹦去,亲吻米拉,米拉一直说:“怎么啦,妈妈?你为什么笑呢?”过了一会儿,她在想,是不是帕斯卡察觉到了她的绝望,或者事情很简单,他觉得意外遇见米莉亚姆·夏尔法是他的运气,因为米莉亚姆是他所见过的最认真的学生。如果能够聘用她这样的人,将她推上通向法庭的道路,应该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米莉亚姆和保罗谈起这件事,对于保罗的反应,她感到很失望。他只是耸耸肩:“可我不知道你想出去工作。”这让她感到极其愤怒,远远比她该有的反应还要大。对话的形势很快恶化。她指责他自私,他说她的行为过于冒失。“我也很愿意你出去工作,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冷笑道。突然间就将她的事业心化为笑谈,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千真万确就只能被关在这间公寓里。

冷静下来,他们耐心研究了各种可能性。现在是一月末:根本就不能指望在幼儿园或托儿所拿到名额。他们在市政府里没有熟人。如果她重新开始工作,他们的收入将是最为不利的那个层次:在紧急情况不能求助于政府救济,因为收入超过了规定;而请个保姆又似乎捉襟见肘,这就让她在家庭上做出的牺牲变得不值。这也是他们的最后决定,保罗说:“如果把加班时间考虑在内,保姆和你大概挣得差不多。但是好吧,如果工作能够让你快乐……”这次交流给她留下了无穷的苦涩。她恨保罗。

她希望能把事情做好。保险起见,她去了社区才开的一家事务所。小小的办公室,简单的装修,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站在里面。橱窗的正面放置着漆成蓝色的新生儿衣着用品箱,上面画着星星和金色的小单峰驼。米莉亚姆按下门铃。老板娘透过玻璃窗打量着她,随后慢腾腾地站起身,把头从门缝间探出来。

“有事吗?”

“您好!”

“您是来登记的吗?我们需要完整的档案。简历,还有您以前雇主的签名意见。”

“不,完全不是这样。我是为孩子来的,我想找个保姆。”

姑娘的脸瞬间就变了。能接待客户,她似乎很高兴,可因为刚才的轻慢又有些尴尬。但是她又怎么能想到呢,眼前这个看上去如此疲惫的女人,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竟然是那个在走廊上哭哭啼啼的漂亮小姑娘的母亲?

经理打开一个很大的目录,米莉亚姆探过身去。“请坐。”经理说。约十几张女人的照片打米莉亚姆的眼皮底下一张张翻过去,大部分都是非洲或菲律宾的。米拉觉得很好玩:“她真难看,那个,不是吗?”母亲推了女儿一下,心事沉沉地回到了模糊的,或是取景不太好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竟然全无笑容。

经理让她觉得倒胃口。她的虚伪,红彤彤的圆脸,脖子上那条旧围巾,还有刚才那显而易见的种族歧视,这一切都让米莉亚姆想逃。米莉亚姆和她握手告辞,答应说回家和丈夫商量一下,然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事务所。相反,米莉亚姆自己在社区小店里贴了小广告。她还听取了一位朋友的建议,将标有“紧急”的小广告大量贴进各种网站。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六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