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23(第2/3页)

幸亏“奥克塔夫舅舅”亲自来拉住了那小姑娘的手,领她去看野兽和一群猎狗。小姑娘跟着他沿着花坛碎步小跑着。感谢上帝,她年纪还小,还不会假装胆怯并作出万种风情。她甚至并不漂亮,只不过身材苗条,并且像根嫩草那么娇弱。她的脸相还没有长成,但奥克塔夫觉得已经看出来他小弟弟的那种他很喜欢的窄窄的弧形轮廓。当他用两面镜子前后照着自己的时候,对这一点不能无动于衷。她的教名是雷莫曾用过的一个教名的女性形式,后来他才改成了雷莫这个名字,一直用到最后。三十多年以前(真快呀),他也曾领着小费尔南到玻璃窗底下去看禾苗,孩子把那个叫做他“亲爱的小芽儿”。为什么这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勾起了人们以为已经结束了、遗忘了,或者已甘心认可了的往事,让人难以忍受呢?那女孩嚷嚷起来,她怕那几只大狗和野兽。然而,她喜欢花儿,她记得那些花儿的名字。她那小手时常伸出来,笨拙地掐下或拔下一根草或是一簇花。舅舅郑重地教训她:“要想到植物也会受伤,植物的根在辛勤吸水,汁液会从伤口流出来……”费尔南德抬起头,显出张皇困惑的模样,知道别人在训斥她,赶紧扔掉她攥在潮湿手掌里的那朵已经萎蔫的花儿。他叹了一口气。她明白了吗?她属于那少数一些可以教育可以培养的人吗?她将来会不会记得?为参加舞会,她在头上或衣襟上戴的花儿,雨果曾把那叫做一束垂死的东西。

如果天下雨,他就给她讲故事。只有一个传到了我这里,是有关当地民间传说中的一位出色人物,墨洛温王朝时代的隐修女圣罗兰德的故事。每年圣灵降临节后的那个星期一,有一队游行队伍,举着那个圣女和与她同时代的一位隐修士的遗骨,在方圆三十公里的田野间游行。阿克兹城堡正门里的大院子是游行队伍传统的休息场地。费尔南德有时候要帮助大家在地上撒满花朵。她也许曾用她那孩子的无邪眼睛看这一出奇怪的炫示,一切都让她惊叹不已,然而从不会感到惊讶:各个村子的军乐队和合唱队走在教士的前面,跟着走的人们穿着自家随兴所至设计缝制的制服,花色式样杂乱无章,使人想起来从地球的这个角落经过的各色军队。合唱队的孩子们衣冠不整,倒显得招人喜欢。她大概闻到了缭绕的香烟,被踩碎的玫瑰花的香味,以及与这香味混在一起的人群刺鼻的汗臭。“奥克塔夫舅舅”有幸捧着圣骨盒走了一段路。他显然也很重视这些同样具有神圣氛围的异教成分,这些习俗比杰尔班的虔诚处女还要历史久远,来自蒙昧的远古时期。而那些异教成分仍旧存在于这个庄严的仪式当中:选出最强壮的村夫和村女作为每支队伍的领头人。这种遴选通常在小客栈里进行,大家在那里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农民们巴不得让游行队伍从他们的田里踩过去,这能增加收成。当活动达到高潮时,男孩们就像农牧神一般,围绕着圣骨盒跳起欢乐和恶作剧的舞蹈,跟围着圣约翰之夜的篝火跳舞似的。他们冲过去追逐那些女孩子,模仿着圣罗兰德传说中的一个情节。大家拿圣女和她那虔诚的隐修士朋友作话题,开些玩笑。按照当地的习俗,当两个圣骨盒相遇时,要自动地靠在一起。

奥克塔夫所说的罗兰德的生平,与十八世纪伪造的圣徒行传《逃亡的公主或圣女罗兰德的一生》中描写的浪漫模式相距很远,与那些据说是教廷出版的小册子中的文章也大不相同。一位诗人曾经浏览过这些。在这里我并不是要模仿那个讲故事的人的风格,后者与一位作家显然决不一样。读者在这个叙述中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在奥克塔夫活着的时候,最后几次到阿克兹去拜访时,听他讲故事所记忆下来的东西。

伦巴第的国王迪第埃有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儿,名叫罗兰德。国王把她许配给他一个最年轻的忠实臣属:奥格尔。大家都知道,这人是海外的一位王子,是苏格兰国王的亲生儿子。迪第埃和奥格尔都是异教徒,他们崇拜树木、泉水和旷野上矗立的石头。

罗兰德改变了原来的信仰,秘密地把自己奉献给上帝。她知道,她这种愿望既得不到父亲的同意,也得不到未婚夫的赞成,于是就决定逃亡。她轻快得像一片被风吹动的树叶,走过了阿尔卑斯的山隘和峡谷,接着走到了孚日山。一个对女主人不忠的女仆告诉了奥格尔,奥格尔就跑去跟踪她。他本来很容易赶上她,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回来。但是他爱她,不忍心把她当一个被猛禽抓住的小野物对待,于是他就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当罗兰德走累了停下来睡觉时,他也停下来,藏在一块岩石或一丛树木的后面。当她在一个庄户人家的门口歇脚,乞讨一点面包和牛奶时,他也随后去讨取同样的食品。

只有一次他赶到了她的身边。一天早晨,她从树叶搭成的床上抬不起身,他大着胆子走近,发现她突然发了高烧,呻吟不止。他就悉心照顾了她好几天。她刚好一点,还没有认出他来,他就走开了,让她自己重新上路。

他们终于走到了阿登森林。罗兰德的脚步放慢了。在桑布尔河与默兹河之间的一个山谷里,他看见她突然跪下来祈祷,然后又站起身,在一个密林中拿了一些树枝,搭了一个窝棚。他就在山谷的另一面坡上也这么搭了一个窝棚。

几年过去了,他们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吃的是野生的浆果和村里的人给他们的一些食品。看到她祈祷的时候,他也远远地跟着祈祷。

有一天,农夫们发现罗兰德死在她那个简陋的祈祷棚里了。就决定把她放到一个异教的沉重石棺里,用牛拉到一个隐蔽的静修庵。

奥格尔在远处观看着这个葬礼。此后,他又用罗兰德教给他的方式活了若干年。有一天晚上,他也死了。村里的人觉得这两个隐修的人也是他们的光荣,就商量着把他们合葬在一个墓穴里。人们打开了那个大石棺的盖子,那圣女的骸骨张开手臂接受她的爱人。

这种被剥夺的爱情,或者说这种轰轰烈烈圆圆满满的爱情,或许两种特点都有,从这样的爱情中,奥克塔夫难道能汲取点什么来改变原来的传说?我去参考圣徒行传的那些小册子:这些东西大量引证了那位圣女光荣的家族谱系,七世纪时,他们定居的地方就是当今德国的哥达。书上说,罗兰德的父母也来追随他们女儿的步伐,跟着她也皈依了基督教;忠实的王子稀里糊涂地有一个男仆作为伴当,这人也很忠实,由这人来陪伴王子;而公主身旁还有一个女仆。奥克塔夫把这些都遗漏了,而罗兰德去看望一万两千个童贞女的事他也只字未提。相反,他对基督教的达佛涅女神被蛮族的阿波罗追逐的题目倒是大加发挥。特别是他杜撰了圣女死时那触目惊心的动作。也许是他在村子里某一个老妇人的嘴唇上找到了这种绝妙的表情,而在教廷的下级人员看来,有点太亵渎神灵。就这样,他所叙述的故事,在那些颂扬缠绵悱恻的爱情,直到死后才得以结合的传说中,也算聊备一格。这些传说也许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凯尔特世界的花朵,然而,从爱尔兰到葡萄牙,从布列塔尼到莱茵地区,都把它们的花瓣捋掉了。我们寻思,如果费尔南德变成一个爱好瓦格纳歌剧的人,在拜罗伊特聆听伊索尔德的爱之死,她也会再想起杰尔班那对神圣的情侣。仿佛从幼时就听到的故事,永远标志着一种女性的情感。这却没有妨碍费尔南德陷入女性杂志中知心通信的那种风格中去。然而总还存留了某些东西,那是夏日清晨的一根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