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归途(第14/19页)

“我们从哪里开始呢?从身体的表面。下刀之前,先要检查体表。身体是否有营养不良的症状;是否偏瘦甚至消瘦,或者相反,过于肥胖;是否存在桶状胸——那是支气管炎和肺气肿的特征;或者是鸡胸——意味着小时候得过佝偻病;皮肤是否过于苍白,或是相反,颜色过深或有黄疸迹象。皮疹、伤疤、病变、新伤——这些都必须记录下来,包括它们的范围和严重程度。

“身体的各处开口——嘴、鼻子、耳朵、肛门——必须仔细检查,看是否有液体溢出或者畸变。外生殖器也一样。最后是牙齿。

“你丈夫看上去一切正常。我看了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对于这个岁数的人,他看上去很正常很健康,应该是死于内部原因。我注意到,这里有一处旧伤。”

“他在石头上摔了一跤。”玛丽亚·卡斯特罗说。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是注意到了。外部检查一般是很粗略的,因为一般不会有太多新发现。疾病通常是从内向外发展的。比如说肝病,没等皮肤变黄,肝脏就已经衰竭了。当然也有显而易见的例外:皮肤癌、皮肤病变以及类似的问题,还有意外受伤。凶杀导致的伤口往往从外至内,但你丈夫的情况不属于这一类。我在他的皮肤上找不出任何问题。

“现在我们必须,嗯,我们必须进入他的身体,开始做内部检查。可以肯定的是,没必要从四肢开始尸检,比如死者的脚。病理学上与国际象棋里的王和后相对应的是胸腔和头部。可以说,两者对于棋局都至关重要,你可以选择任一处开始尸检。病理医师的经典开局是胸腔。”

欧塞比奥暗骂自己。为什么要提到国际象棋?废话太多了!

“我会用这把解剖刀在你丈夫的胸部切开一个Y形的口,从两侧肩膀开始,在胸骨处汇合,然后往下划过腹部,直到阴阜。你会发现皮下脂肪很黄,而肌肉看上去像生牛肉一样,很红。那都正常。我已经开始寻找病征了。比如说,肌肉的外观能够揭示某种消耗性疾病或者中毒性疾病,比如伤寒。

“接下来我会切除胸骨和前部肋骨。我会用这些弯剪来剪断肋骨。”——他的妻子用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剪修剪花园,也曾举着它起誓。——“要避免损伤下面的器官。这样内脏就露出来了,五颜六色的一团。我会看看它们彼此间相处得怎么样。器官是同一间家族企业里的兄弟姐妹。有没有明显的异常,导致这个家族陷入混乱?有没有肿胀?有没有异常的颜色?正常情况下,脏器的表面应该是光洁发亮的。

“整体观察过后,我要对各个器官逐一排查。因为我们不清楚你丈夫的死因,我倾向于把他胸腔里的器官整体取出来,依次检查一遍,然后再把每个器官分割下来仔细检查。

“对于每个器官,我会问些常规的问题。外观怎么样?是否有萎缩或肿胀的迹象?器官表面是否有渗出物,也就是说,有没有东西流出来?渗出物是否一捏就碎,还是呈纤维状、难以移除?是否有什么地方变成珍珠一样的白色?那是慢性炎症的迹象。有没有瘢痕?也就是疤。或者皱褶?也可以叫皱纹,那是纤维化的标志。诸如此类的问题。然后是内部检查。我会用小刀切开每个器官,评估它的内部状况。心脏是多种病理学病变的中心,我会花更多工夫检查。”

他顿了一下。女人一言不发。也许她有些不知所措。看样子他应当言简意赅,尽快作结。

“接下来是腹部的脏器:小肠和大肠、胃、十二指肠、胰腺、脾、肾——我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器官。”他伸手在躯干上方挥了一下,“这样‘王’就解决了。现在轮到‘后’,也就是头部。为了检查你丈夫的大脑和脑干,我需要用刀割下头皮,锯开头盖骨。不过你不必担心,这只是细节,细节而已。最后,如果必要的话,我可能会检查外周神经、骨骼、关节、血管等。整个过程中,我会切下一些样本,也就是器官的一小部分。我会把它们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外面包上石蜡,然后切片、染色,再放在显微镜下检查。这些实验室工作会在稍后进行。

“到那时,你丈夫的尸检的主要部分就结束了,卡斯特罗太太。我会把他的器官放回体内,并用报纸填充空腔。我会把胸骨放回原处,缝合皮肤,头骨也按相同方式还原。这样就大功告成了。只要穿上衣服,你丈夫的外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房间以外的任何人都一无所知,但是科学会知晓一切。我们会确认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或者,用你的话说,他是怎么活着的。你有什么问题吗?”

老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好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那好吧。他很不情愿地拿起解剖刀。“这是解剖刀。”他解释道。

锋利的刀刃悬在拉斐尔·卡斯特罗胸前。欧塞比奥的脑子飞速转着。他别无选择,必须打开胸腔。不过他会很快聚焦到一个器官上——心脏。哦,就是这里。答案显然就在这里。不必继续了。

“好,我们开始了……”

“从脚开始。”玛丽亚·卡斯特罗说。

他抬起头。她刚说什么来着?她说的是pé还是fé(22),“脚”还是“信仰”?她是不是想说:从信仰开始?她是想让他先祷告再动手吗?虽然他之前从没在解剖室里祷告过,但他愿意遵从她的意愿。基督的身体无处不在。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男人的身体。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他问。

玛丽亚重复道:“从脚开始。”

这次她伸手指了一下。他看着拉斐尔·卡斯特罗发黄的脚。在生理学上,它们和他准备宣称的急性心肌梗死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卡斯特罗太太,正如我刚向你解释过的,没有理由从死者的脚开始尸检。脚是外围器官,无论在外观上或是在病理学上都是如此。具体到你丈夫的脚,我看不出任何骨折或者受伤的痕迹——没有,一点儿没有——也没有皮肤瘤或者其他病变的迹象,连影响健康的小问题也没有,像囊肿、趾甲内生什么的。稍微有点儿外周水肿,也就是浮肿,但是对于一个死了三天的人来说,这很正常。脚后跟有一点儿尸斑。这同样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