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7页)

这种乐观的态度使维罗克先生今天第四次大吃一惊。

“他能行?”他低声表示怀疑。但他的妻弟也许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笨,他的妻子应该最有发言权。他把昏沉的目光投向别处,嘶哑地说“让他来吧”,然后再次陷入可怕的烦恼之中。那可怕的烦恼也许喜欢躲在骑马人的背后,并且知道如何与那些不会驾驭马匹的人保持足够的距离——比如说维罗克先生。

温妮站在店铺的门口,没有看到有如此危险的东西正要陪维罗克先生去散步。她看着那两个人走上那条肮脏的街道,一个高大结实,另一个又瘦又小,细小的脖颈,在一对半透明的大耳朵下面,微微翘起的尖尖的肩膀。他俩衣服的用料是一样的,帽子都是黑色的圆礼帽。看到他俩穿戴得如此相似,维罗克夫人不禁产生了联想。

“也许能成为一对父子。”她自言自语道。她继续想到,维罗克先生也许能成为可怜的史蒂夫生活中那个真正的父亲。她知道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心头涌起一股自豪,并暗自庆贺自己在前几年所做的决定。为此,她出了力,流过泪。

她还有更多值得暗自庆贺的事,她这几天来注意到,维罗克先生似乎很友善地让史蒂夫相伴左右。如今,维罗克先生想去散步了,他大声叫史蒂夫,虽说他的叫法与叫一只家狗的方式不同,但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在屋里,维罗克先生总是好奇地长时间盯着史蒂夫看。他的举止改变了,虽然仍旧沉默寡言,但不那么情绪低落了。维罗克夫人有时觉得他相当神经质,他的表现可以被视为一种改善。史蒂夫也变了,不再坐在大钟前面闷闷不乐,只是自言自语,而且威胁人的腔调没有了。他姐姐问他:“史蒂夫,你在说什么?”史蒂夫仅张开嘴,斜眼看着姐姐。偶尔,他莫名其妙地紧握拳头,独自一人愁眉苦脸地站在墙跟前,餐桌上摊着给他用来画圆圈的纸和笔。这是个变化,但不是改善。维罗克夫人认为,史蒂夫听了丈夫与他朋友们之间的谈话,谈话内容对史蒂夫产生了不好的影响,这才造成史蒂夫出现这类兴奋的现象,想到这她开始害怕起来。维罗克先生在散步时,肯定会遇到许多的人并交谈。实际情况就是如此。交谈是他户外活动的一部分,他的妻子从来没有深究过。维罗克夫人觉得自己处境微妙,但她采取令人不解的镇定态度,这让许多店铺的顾客都吃惊,来她家的客人总是故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不行!她害怕史蒂夫听了一些内容不好的谈话,于是把这个想法说给丈夫听。这些谈话只能使史蒂夫兴奋,因为他无力自拔。没人能自拔。

温妮是在店铺里对维罗克先生说这番话的,但维罗克先生没有评论。他没有反驳,但很想反驳。他忍住没有向妻子指出,让史蒂夫陪他出去散步,是她的主意,不是别人的。此时此刻,维罗克先生是个公正的旁观者,比普通人更加宽宏大度。他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小纸盒,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是否正确,又轻轻地放在柜台上。小纸盒还没有放稳当,他便打破了沉默,他的大意是说,把史蒂夫送到乡下可能是最有利的,但他觉得妻子没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

“没有史蒂夫便不能生活!”维罗克夫人缓慢地重复道,“如果史蒂夫能生活得好,我自然能生活。这才是我的看法!没有他,我当然能生活,但他没有地方可去。”

维罗克先生拿出一张棕色的纸和一卷绳子,他一边做事一边咕哝说,米凯利斯在乡下有一栋小别墅,米凯利斯愿意给史蒂夫一间房子住。那里没有访客,没人谈话。米凯利斯正在写书。

维罗克夫人说她喜欢米凯利斯;又说她讨厌卡尔·云特,称他是个“讨厌的老头”;她没有对奥西彭做评论。对史蒂夫来说,他肯定会高兴的。米凯利斯对史蒂夫总是很和蔼、很亲切,他似乎喜欢这个孩子。没错,史蒂夫是个好孩子。

“你最近也喜欢上了史蒂夫。”她在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语气既顽强又自信。

维罗克先生把纸盒包装好准备邮寄,不小心拉断了绳索,低声骂了几句只有他自己才理解的诅咒语。然后,他把声音提高到平时的嘶哑腔调后宣布说,他愿意亲身领史蒂夫去乡下,并把他安全地交给米凯利斯。

第二天,他就按照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史蒂夫没有反对,他似乎很有热情,但有点疑惑。他每隔一小会儿便用迟疑的眼光盯着维罗克先生阴沉的脸,如果他的姐姐没有看着他,他就会更频繁地看维罗克先生。他的表情中同时具有得意扬扬、焦躁忧虑、全神贯注这三种成分,就像一个小孩子第一次被允许划火柴一样。维罗克夫人看到弟弟温顺的样子很满意,要求他不要在乡下把衣服弄脏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史蒂夫看了自己的保护人一眼,眼神中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没有了小孩子那种天真无邪的信赖感,拥有的是一种骄傲的阴郁。维罗克夫人微笑了。

“天哪!史蒂夫,你别生气。你知道你自己会不小心把衣服弄脏的。”

维罗克先生已经走到街上去了。

先是她的母亲采取勇敢的行动走了,接着又是她的弟弟去了乡下,结果维罗克夫人发现自己比平时更加孤独,不仅在店铺了,在家里也一样。原因很简单,维罗克先生要去散步。格林尼治公园爆炸案发生那天,她孤独地在家的时间更长,因为维罗克先生早晨走得很早,到了黄昏时分才回来。她不怕孤独,她不想外出。天气太坏了,店铺里比街上舒服。维罗克先生进门的时候,门铃大振,她正好在柜台后面做编织,她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她早就分辨出走在人行道上的脚步声是维罗克先生的。

维罗克先生走进家,他把礼帽的边缘压得很低,盖住前额。当他径直走向会客室的大门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抬一抬眼睛,却沉着地说:

“天气真坏。你应该是去看史蒂夫了吧?”

“我没有。”维罗克先生温柔地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身后会客室的大门,力量出乎寻常地大。

维罗克夫人把编织活放在膝盖上,平静了一小会儿。然后,她把编织活放在柜台下面,起身去把煤气灯点亮了。点亮了灯,她走过会客室,向厨房走去。维罗克先生该喝茶了。温妮对自己的魅力是有信心的,所以没有要求丈夫每天都献殷勤。丈夫向妻子献殷勤是一种古老的习俗,虽然很好,但已经不流行,即使在上流社会也被遗弃了,更何况根本不符合她这个阶级的标准。她不期待他献殷勤。不过,他是个好丈夫,她很尊重他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