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8/9页)
她的脸不再像一块石头了。任何人都能注意到她面部的微妙变化,她凝视的方式也改变了,这给予她一种惊人的新表情。即使是有见识的人,在很安宁的环境里,要想对这种表情进行分析也是很困难的,但任何人只需看一眼就能无误地领会其意义。维罗克夫人做交易的疑心没有了,她又恢复了理智,整个人都在她的意志下开始活动了。但维罗克先生看不到这一切变化,他正在休息,休息的样子快乐得令人同情,这全是因为他过度疲劳的缘故。他不想有更多的麻烦了,不仅与妻子之间不再有更多的麻烦,还要与世界上所有人之间不再有更多的麻烦。他为自己做的辩护是无邪的,他爱自己。他对妻子目前的沉默状态给予对自己有利的解释。到了与妻子讲和的时候了。他俩之间的沉默延续了太长的时间。他小声地称呼她的名字,希望打破沉默。
“温妮。”
“是。”已经获得自由的维罗克夫人顺从地回答。此时,她的理智又重新获得控制权,可以控制发声器官了。她感到自己能以近乎超自然的方式控制身体的每一根神经。她又是自己的了,因为交易就要完成了。她能看见远处的东西了。她变得机智起来。她迅速回答他的问题是有用意的。他不希望那个男人改变躺在沙发上的姿势,因为她觉得目前的这个姿势令她满意。她成功了。那个男人没有动一下。做出回答后,她身体随便地倾靠在壁炉上,姿势很像一个正在休息的旅客。她不急于做什么。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维罗克先生的头部和肩部被沙发突出部挡住了。她紧盯着他的双脚。
她一直保持这种神秘的姿态。突然,她听到维罗克先生用丈夫的口吻发话了。维罗克先生一边说,一边挪动身体为她能坐在沙发边上腾出了一块地方。
“过来。”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或许这种声音里带着野蛮劲,但维罗克夫人知道这是他求爱的信号。
她立即向前走去,仿佛她仍然是个忠诚于夫妻关系的妻子。她的右手在桌面上轻轻地扫过,当她向沙发走去的时候,桌子上的切肉刀不见了,切肉刀旁边的盘子没有发出一丝响声。维罗克先生听着地板的叽叽嘎嘎声,感到十分满足。他等着她。维罗克先生走过来了。仿佛史蒂夫无家可归的灵魂猛然飞入了他姐姐的胸中,姐姐是史蒂夫的保护者,她的脸每向前走一步就变得越发像她的弟弟,她的下嘴唇开始像弟弟一样低垂着,左右眼微微地发散。但这些维罗克先生看不到。他正仰卧着,双眼向上凝视着。他隐约在天花板上看到一只紧握着切肉刀的手。那刀上上下下地闪着光。那刀从容不迫地运动着。维罗克先生终于看清了从容不迫运动的手臂和武器。
那手臂和武器的运动非常从容不迫,他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他的喉咙里也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他的妻子疯了——正在进行疯狂的谋杀。那手臂和武器的运动是从容不迫的,但他仍然有时间从最初的麻痹状态恢复正常,做出决断与那个手拿武器的疯子进行异常可怕的搏斗,最终取得胜利。那手臂和武器的运动是从容不迫的,允许维罗克先生制订出一个详细的防守计划,他可以跑到桌子背后,用椅子把那女人打翻在地。然而,手臂和武器从容不迫的运动却没能让维罗克先生有时间移动他的手和脚。那把刀已经插入了他的胸膛。那刀锋所到之处没有任何阻力。致命的危险总是有很高的准确性。维罗克夫人是在沙发旁边发力的,在这记向下的猛刺中,她汇集了她所继承的所有古老的、卑微的血统,有洞窟人时代的简朴凶猛,还有酒吧间时代不正常的精神狂暴。间谍维罗克先生,借着猛刺的用力,稍微扭转了一下身体,四肢连动都没有动就死去了,仅低声说了声“不要”做抗议。
维罗克夫人放开了手中那把刀,这时她与死去的弟弟也不像刚才那么相像了,她又恢复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这是自总巡官希特向她展示带着标记的史蒂夫的残破大衣之后第一次轻松地呼吸。她探身向前,两臂交叉倚在沙发背上。她采取这个姿势不是为了观察维罗克先生的尸体或对结果沾沾自喜。她这样做是因为感到会客室在晃动,就好像是在大海上航行遇到了风暴。她的头有点晕,但很镇定。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自由的人,既没有什么东西想得到,也绝对没有任何事想去做,因为史蒂夫发出的迫切情感要求已经不存在了。维罗克夫人的思维里有许多画面,可眼前的这画面并没有使她困扰,因为她的思维停止了思考。她一动不动。她是个享受着没有任何责任而只有无穷快乐的女人,就好像死尸一般。她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维罗克先生的尸体躺在沙发上睡觉,也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维罗克夫人还能呼吸,夫妻两人真是处于完美的一致之中:他俩的一致是谨慎保守的结果,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暗示,这是他俩令人尊敬的家庭生活的基础。他俩的生活确实是令人尊敬的,他俩用沉默寡言掩盖了他俩从事的秘密职业和不正经的买卖。总之,他俩礼貌待人,从不尖叫恼人,也没有其他不诚信的举止。这一记猛刺之后,这种值得人尊敬之处仍然依靠静止不动和沉默寡言维持着。
会客室里静悄悄的,直到维罗克夫人缓慢地抬起了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屋里的钟表。她意识到屋里有钟表的声音,因为那声音越来越响。她清楚地记得,墙上的钟表是不响的,发不出嘀嗒的声音。突然听见这么响的嘀嗒声意味着什么呢?钟表的指针在差10分钟9点上。维罗克夫人一点都不关心时间,可那嘀嗒声仍然继续着。她判断那声音不是来自钟表,她开始用阴沉的目光扫视四周的墙壁。过了一会儿,视线开始抖动,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与此同时,她努力去听那声音的位置。嘀嗒,嘀嗒,嘀嗒。
听了一会儿,维罗克夫人低下头,仔细地查看丈夫的身体。他躺着的姿势很自在、很熟悉,所以她的查看并非她家庭生活中的新鲜举动,自然不会感到有什么尴尬之处。像往常一样,维罗克先生正在安逸地休息。他看上去很舒服。
由于维罗克先生身体的姿势的缘故,已经是寡妇的维罗克夫人看不见他的脸。虽然她感到了困倦,但她那双细致的手仍然追踪着那嘀嗒的声音。当她看到沙发边缘伸出一个扁平的物体时,她开始沉思起来。这是一把家庭用切肉刀的手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这把刀的位置是在维罗克先生的马甲上,刀的手柄上有东西滴下来。黑色的液体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地板布上,嘀嗒声变得越来越快,激烈得就如同一块疯狂的钟表。速度达到最快的时候,嘀嗒声变成了连续的流淌声。维罗克夫人观察着那变化,脸上的焦虑也随之发生着变化。什么东西在流淌着,是黑色的,涓涓细流,快速流淌着……那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