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8页)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仿佛是对自己说,语气中带着恶意的愤怒:“后来他把我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奥西彭没有理睬这点,而是继续说自己的事。
“我觉得他不配你,”他又开口说,把对朋友的忠诚抛到云霄之外去了,“你本该有更好的生活。”
维罗克夫人痛苦地打断他说:
“更好的生活!他骗走了我7年的生活。”
“你似乎跟他一起生活很幸福。”奥西彭试图解释自己的过去一段时间里对她的冷漠态度。“这使我在你面前感到羞怯。你似乎爱他。我感到吃惊——或者说是嫉妒。”他继续说。
“我爱他?”维罗克夫人低声地呼喊起来,语气中充满了蔑视和怒火。“你认为我爱他,认为我是他的好妻子,认为我是个受人尊敬的女人。你竟然有这样的看法!喂,汤姆……”
奥西彭听到她叫他的这个名字,竟然骄傲得浑身发抖。他的名字是亚历山大,最亲近的人叫他汤姆。这是个表示友好的名字——表示要提升关系。他不知道她曾经听到别人用过这个名字。显然,她不仅听到了,而且还珍藏在记忆里——或许是心里。
“喂,汤姆!我是个年轻姑娘。我毁了。我累坏了。我有两个人要养活,而且好像我还能养更多。两个人——母亲和那孩子。那孩子更像是我的孩子,而不是母亲的。我整夜坐着把他放在我的膝盖上,楼上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才8岁。所以,他是我的,听我说……你不明白这点,没有人明白这点。我能怎样做呢?曾经有个年轻人……”
那段与年轻屠夫的浪漫回忆,又在她的记忆里顽强地复活了,仿佛是在令人恐惧的绞刑或对死亡的反抗之前又一次看到了理想。
“当时我爱的就是那个男人,”维罗克先生的遗孀说道,“我希望他也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出爱情。他每周能挣25先令。他的父亲威胁把他赶走,如果他打算娶一个抚养着残废的母亲和一个傻弟弟的女孩。但他继续与我交往。后来,我终于有了勇气,断绝了与他的关系。我必须这样做。我非常爱他。每周只有25先令!这时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是位好房客。女孩会怎样选择呢?我能住大街吗?他似乎很善良。总之,他想要我。我怎样抚养我的母亲和可怜的弟弟呢?我同意了。他似乎很和蔼,很大方,有钱,从来不抱怨。7年了——我给他做了7年的好妻子,他很善良、很好、很大方——他是爱我的。是的,他爱我,有时我就是这么想的——7年。我给他做了7年的妻子。可你知道你的朋友是什么吗?你知道吗?……他是个魔鬼!”
奥西彭同志听得目瞪口呆,那低声的耳语中包含着超人般的激情。温妮转过身子,双臂抱住他,他俩面对面站着,站在黑暗的、孤寂的、雾霭迷茫的布雷特广场上,这里有生命的声音都消失了,就好像是一座由沥青、砖头、死气沉沉的房屋、没有感情的石头构成的三角形深井。
“不,我不知道。”他郑重地说,样子看上去既软弱又愚蠢,他的欢愉表情被面前的这个怕绞架怕得要命的女人驱赶走了。“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我理解了。”他笨拙地说,因为他心里正在琢磨着维罗克会对自己睡梦中的、样子安详的妻子做出何等残忍的暴行。肯定是相当恐怖的。“我理解了。”他重复说道。突然,他似乎有了灵感,脱口说道:“不幸的女人!”与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可怜的宝贝!”相比,他刚说的这句代表一种比较高等级的同情。他意识到眼前的情况有点不正常,但他仍然不愿让眼前的战利品跑掉,于是又改口说:“不幸但大胆的女人!”
他很高兴找到了那个语义差异,但除此之外他一无所获。“哈,但他现在死了。”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表达。在这句小心翼翼的惊叹语中,他加入非常显著的敌意。维罗克夫人疯狂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猜到他死了。”她低声咕哝道,仿佛好像丈夫的死与她无关似的。“你,你猜到了我必须做的,我必须做的!”
她说这些词汇的语气飘忽不定,但包含了胜利的喜悦、焦虑的缓释、获救的感激这几种不同的感情。她的感情吸引了奥西彭的全部注意力,致使他没有很好地理解她话中的真实含义。他非常想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如此的兴奋。他甚至开始推测,格林尼治公园爆炸案的潜在原因并不复杂,就是维罗克的婚姻生活不幸福。他甚至怀疑维罗克先生是选择了一种极端的自杀手段。天啊!这能解释为什么这宗爆炸案显得那么的愚蠢和没头没脑。在目前情况下,无政府主义者根本不用出来做声明。想反,维罗克和那些地位与他相当的革命分子都了解实情。维罗克开的这个大玩笑把整个欧洲、世界革命运动、警察、新闻界、独往独来的教授都愚弄了。虽然奥西彭感到惊讶,但他肯定这件事是维罗克做的!这个可怜虫!他突然想到,在维罗克夫妇中,还说不定谁是真正的魔鬼。
亚历山大·奥西彭,绰号“医生”,他总是倾向于纵容他的男性朋友。他看到维罗克夫人正挎着他的手臂。对他的女性朋友,他的想法特别实际。当他表示知道维罗克先生已经死了,为什么维罗克夫人会惊叫起来呢?维罗克先生的死已经不是猜测了,他就一点都不感到惊扰。女人说话都像疯子一样,但他想知道她了解多少底细。报纸只能告诉她基本的事实:格林尼治公园被炸碎的那个人还没有查明身份。无论维罗克的企图是什么,难以想象他会把自己的企图告诉她。这个问题让奥西彭同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停下脚步,他俩已经走完了布雷特广场的三个边,又到了布雷特街的街口了。
“你最初是怎样听到这个消息的?”他问道,他故意用一种符合当时气氛的语气,他希望身边的女人能透露点什么给他。
她猛烈地颤抖了一会儿,然后用死气沉沉的声音做了回答。
“从警察那里。总巡官来了,他说他是总巡官希特。他给我看了……”
维罗克夫人发出了哽咽声:“汤姆,他们是用铲子把他的残余碎片收集起来的。”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欲哭无泪。这时奥西彭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警察!你是说警察已经来过了?那个总巡官希特是亲自来通知你的?”
“是的,”她用冷漠的声音回答,“他来了,就像现在你这样,他来了。我不知道,他给我看一块大衣的碎片。就这样。你知道这个吗?他说。”
“希特!希特!他来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