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7/8页)
当天下午,玛莎过来看我。我们肩并肩躺着休息时,她对我说:“琼斯把你的话很当真。”
“我就想让他当真。”
“你明明知道,你们连第一个路障都过不了。”
“你就这么为他担心?”
“你真是个大傻瓜,”她说,“我看如果是我要永远离开,你也会把我们最后相处的时间弄得很扫兴……”
“你要走了?”
“总有一天要走。当然了。这是肯定的。人总是要继续前进。”
“你会事先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我会跟着你走。”
“是吗?好一长串行李啊。到了新首都,丈夫、安格尔还有情人都一起跟着来了。”
“至少你会把琼斯留在后面。”
“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可以把他装进外交邮袋里私运出去。路易喜欢他胜过喜欢你。他说琼斯为人更真诚。”
“真诚?你说琼斯?”我勉强装出一声大笑,但在欢爱过后,我的喉咙已经变得干哑。
就像以前经常发生的那样,暮色在我们谈论琼斯的时候悄然降临,我们没有再一次做爱:这个话题让人提不起兴致。
“我觉得很奇怪,”我说,“他交起朋友来怎么那么容易。路易和你。甚至连史密斯先生都喜欢他。或许就像黑人喜欢金发碧眼的女子一样,奸妄之徒能勾起正人君子的兴趣,或者是有罪之人对纯真之人颇具吸引力吧。
“我是纯真之人吗?”
“是的。”
“那你还以为我跟琼斯睡过。”
“这跟纯真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我们离开这里,你真的会跟我走?”
“当然会了。只要我能筹足现金。以前我还有一家酒店。现在我只剩下你了。你要走了吗?你是不是在对我隐瞒什么?”
“我没瞒你。但路易可能有事隐瞒。”
“他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你吗?”
“也许他比你更怕惹我不高兴。关怀会让人变得更加——柔弱。”
“他多久和你做一次爱?”
“你觉得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对吗?我需要你,还有路易,还有琼斯。”她说,但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棕榈树和三角梅已经变成黑色,雨开始下了起来,一滴一滴就像凝成团状的重油。阵阵雨滴之间,沉寂降临在闷热的空气里,闪电随即劈落,暴雨的轰鸣从山中传来。雨水就像一堵事先砌好的墙壁,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我说:“那天夜里就会像今天这样,等月黑无光之时,我就来接琼斯出发。”
“你怎么带他通过那些路障呢?”
我重复了小皮埃尔对我说过的话:“暴雨天是不会有路障的。”
“可是他们会怀疑你啊,如果他们发现……”
“我相信你和路易是不会让他们发现的。你必须封紧安杰尔的嘴巴,还有那条狗。别让它在屋里转悠,长哼短叫地寻找失踪的琼斯。”
“你害怕吗?”
“我只希望我有辆吉普车,就这些。”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讨厌孔卡瑟尔和他的通顿·马库特手下。我讨厌‘爸爸医生’。我讨厌让他们当街摸我裤裆搜查手枪。游泳池里的那具尸体——我曾经有过迥然不同的美好记忆。他们折磨过约瑟夫。他们毁了我的酒店。”
“如果琼斯是个骗子,就算他去了,情况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也许到头来他并不是骗子。菲利波很信任他。也许他确实打过日本鬼子。”
“如果他是骗人的话,就不会想去加入游击队了,不是吗?”
“他在你面前把话说得太满了。”
“我对他没有那么重要。”
“那重要的又是什么?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高尔夫俱乐部的事情?”
“说过,可是没有人会为高尔夫俱乐部去冒生命危险。他是真的想去。”
“你相信这个吗?”
“他请我把他的摇酒壶借还给他。他说这是他的吉祥物。在缅甸的时候他总是把它带在身上。他说,等游击队攻入太子港以后,他会把它还给我。”
“他可真会做梦,”我说,“也许他也是个纯真之人。”
“你别生气,”她恳求我说,“今天我想早点回家。我答应过要和他聚一聚——打金罗美纸牌,我的意思是,在安格尔放学回家以前。他对安格尔非常好。他们一起扮突击队,还玩徒手格斗的游戏。金罗美也没有几次好打了。你能理解的,不是吗?我想对他好一点。”
她走后,我感觉心中的厌倦超过了愤怒,而厌倦的对象主要是我自己。我就不能对别人抱以信任吗?然而,当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听那无边的寂静在四周如洪水一般泛滥时,怨恨重新涌上我的心头。怨恨是消解恐惧的良药。我心想,我凭啥要相信一个德国人,一个绞刑犯的孩子呢?
五
几天后,我收到了史密斯先生的来信——从圣多明各寄到这里,路上花了一周多的时间。他在信中写道,他们俩已经在圣多明各逗留了几日,一起四处游玩,还参观了哥伦布的坟墓。猜猜他们在那里遇见了谁?我甚至不用翻页就能猜到答案。自然是费尔南德斯先生。他们抵达机场时他正好也在。(我心想,莫非是他的职业让他像救护车一样时刻在机场里待命不成。)费尔南德斯先生带他们看了很多地方,十分有趣,因此他们决定多待几天。费尔南德斯先生的英语词汇量显然有所增加。在“美狄亚”号上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直忍受着巨大的悲痛,因为他的母亲患了重病,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音乐会上崩溃痛哭的原因。不过,现在她已经康复了,之前诊断的癌症被证实不过是纤维瘤而已,而且史密斯太太还说服了她改吃素食。费尔南德斯先生甚至认为,在多米尼加共和国建一座素食中心是有可能的。“我必须承认,”史密斯先生写道,“这里的环境更和平,但贫困依然随处可见。史密斯太太遇到了一位来自威斯康星州的朋友。”他请我向琼斯少校转达他最诚挚的问候,并感谢我提供的所有帮助和殷勤款待。他是一位礼数周全尽善尽美的老人,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想念他。在蒙特卡洛的学校小教堂里,我们每个礼拜天都会祈祷“愿主赐予我们和平”18,但我怀疑在大家后来的人生中,那句祈祷又在多少人身上得到了回应。史密斯先生不必祈求和平。自出生起,他的心中便充满了和平,没有坚冰的碎片。那天下午,有人在太子港城郊的一条露天下水道里发现了哈米特的尸体。
我开车出门,前往“凯瑟琳妈咪之家”(既然玛莎待在家里陪着琼斯玩耍,我干吗不能去寻欢作乐?),可是没有一个姑娘敢在那天晚上离家外出。哈米特的事情这会儿恐怕已经传遍了全城,人们都害怕光死一个人满足不了星期六男爵的胃口。菲利波夫人和她的孩子已经躲进委内瑞拉大使馆,跟其他避难者会合了,而城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开车经过玛莎的大使馆时,我注意到现在有两个守卫待在外面了。)尽管返回途中天已经开始下雨,但我在酒店下方的路障前还是被守卫拦下来搜查了一阵。我怀疑有些举动是不是孔卡瑟尔回国以后指使的——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一片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