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信(第12/17页)

“怎么可能?”

但是,这么嘟囔后,举起手中葡萄酒杯的亚纪脑海中重现的不是高岛的脸孔,而是年底短暂重逢时满脸困窘的佐藤康那张令人怀念的面孔。

7

亚纪感到自己终于想起信放在哪里了,顿时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身,急忙反刍,但转眼之间梦中的记忆已经流失,或者该说,想起藏信地点这件事本身就已变得模糊。八成只是心里这样觉得而已吧。她叹了一口气,拿起床头柜的时钟确认时间。才刚过清晨五点,紧闭的窗帘外依然被冬天的暗黑笼罩着。她重新躺下打算再睡一会儿,但意识奇妙地清醒。由于有低血压的毛病,亚纪平时早上总是爬不起来,可今天似乎是一年之中屈指可数的例外。电视连续剧和广告中经常出现那种闹钟一响就跳起来立刻开始盥洗更衣的行动对亚纪而言,有点难以置信。平日的她,即使睁开眼也有好一阵子意识朦胧,只能在被窝里动动双手双脚,等待血液徐徐升至头部,这才拖拖拉拉地从被窝爬出来。

一片漆黑中,好一阵子她动也不动。睡意却一点也没回来。

换作往常她应该会立刻起床,充分利用宝贵的假日,可今天她打算起码也要睡到七点。睡眠不足是肌肤的头号大敌。

闭上双眼,刚才还在做的梦断片浮现。

虽不认为那是在暗示佐智子那封信的下落,但那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中的亚纪在辽阔平原中央兀然伫立的小站下了车。仿佛西部拓荒时代的美国场景,放眼望去是整片草原,周遭没有建筑物也不见人影,甚至连车站都没有,只有一个高出一截看似木质月台的东西。明明才刚从火车上下来,却连火车远去的身影都看不见,只有穿过草原的笔直铁轨延伸而去。连自己是否真的是被火车载来这里都不确定。亚纪从没有栅栏也没任何东西的月台上“砰”地跳下草原,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她没有目标也完全不知方向,心头涌起一阵彷徨。当背后的月台变成一个小黑点时,她终于累得停下脚,一屁股坐倒,暂时调整呼吸。

记得应该有谁来迎接才对的,她想。自己就是相信那个约定才会专程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可是那个对方是谁,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她就这么坐在草地上。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也没有风,唯有鲜明的黄色光芒洋溢四方。不热也不冷,青草的浓绿只不过让她明白季节应是春天。

彷徨的心境渐渐退去,亚纪盘腿而坐变得从容自在。撇开是谁会来不谈,至少能够相信一定会有人来迎接自己。她极目远眺茫茫无边的草原,等待某人的身影自地平线的某一点出现。

来的并不是人。

一匹雪白的骏马,自草原彼方奔驰而来。

亚纪站起来,朝奔来的白马张开双臂。乱甩鬃毛、体态优美的马渐渐接近。马在亚纪的眼前驻足,小声嘶鸣后静静依偎到亚纪的身旁。这时,她才发现马披挂着崭新的马鞍和马镫、缰绳。在光亮的皮制马具衬托下,马毛的雪白更加惹眼。那真的是一匹没有任何杂毛的纯白骏马。

亚纪用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娴熟动作拉起马辔,一再温柔地抚摸被滑顺马毛覆盖的马的头颅与长长的脖子。马微微甩头表达亲爱之情。亚纪把马镫的脚环往前脚稍微拉近,一鼓作气跨上马背。视野豁然开阔,之前看不见的远方情景也映入眼帘。在彼方可以清楚地看见连绵的银白山脉。她拉动缰绳,让马脖子大幅扭转一下后用力夹紧马腹。我要一口气奔驰到那覆盖皑皑白雪的山脚下,亚纪想。

在摇晃的马鞍上,朝着白白亮亮的高耸山峰破风奔驰之际突然就从梦中醒来了。

在黑暗中继续闭着眼,亚纪思忖,为何会做那样的梦?今天上午十一点即将举行佐藤康与大坪亚理沙的婚礼。这和刚才的梦境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亚纪向来很少做梦。即便偶尔还记得梦境,内容也总是非常实际。梦中出现的多半是熟悉的人物,场面与背景也几乎都和她现下置身的状况极为酷似。以前看过某本书说,老是梦见写实梦境的人比较神经质,容易罹患忧郁症,当时她还恍然大悟深有同感。梦见今早这样幻想式的梦境似乎很稀奇。正因如此,亚纪觉得刚才那个梦似乎也与围绕自己的现实有某种关系。

想到这里,亚纪倏然想起,以前曾经骑过一次马。

那是佐藤康在美国研习期间亚纪去看他时。不过倒也不是为了看他才专程赴美。那已是将近四年前的事了,当时亚纪正好也要去纽约出差,所以办完公事后取得三天休假去慰问康。康当时正在科罗拉多州的丹佛研习网络。丹佛在当时就已是美国高科技企业的重镇。

在他狭小的公寓住了一晚,翌日他们租车一路开到落基山脉山脚下的城市。那里有个大型牧场,于是二人租了马。当然康与亚纪都是头一次骑马,所以让牧童拉着马衔坐在观光用的黑马上,然后只是跟在前导马的后面漫步了三十分钟左右而已。

可是说到马,除了那次记忆之外想不起别的。联想到这是康的婚礼当天,在美国的那次骑马经验肯定是以那种方式变形在梦中出现吧。可是梦中并未看到康登场,只是自己骑着雪白的马朝着覆雪的山脉奔驰,亚纪觉得这个梦未免也太跳跃式了。其中或许微妙地投影出潜藏在亚纪心头深处的某种期待与愿望、断念与愤怒,但她不是很明白。

只是当天面对婚礼还是有点紧张。与佐智子面对面时,真的会发生康忧心的那种事吗?那对佐智子本人固然不用说,是否也会令康与亚理沙留下不愉快的回忆呢?这点比什么都令人担心。但是,即便如此,亚纪还是想出席今天的婚礼。佐智子寄来的那封信也没找到,对亚纪来说,两年前的决定要视为过去做归结已成为棘手的包袱。无论是以何种形式,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决断,自己的心情无法平复。

哪怕是为了把自己与康的过去完全归为过去,亚纪也想与佐智子谈谈。她觉得这样做到头来不仅是对自己,对康而言,也是无法回避的必经仪式。出席通知,在她与康见面的翌日便已寄给亚理沙。她本来预期康还会再打电话来,但他毫无音信。亚纪将之视为无言的容许,敲定了今日的出席。

亚纪在被窝忍了三十分钟左右,还是没有睡意,只好下定决心下了床。

打开房间的灯,猛然拉开窗帘。

顿时,她想起信在哪里了。

亚纪急忙走到玄关旁边的储藏室前。打开门,先搬出脚架放好,站上去之后把塞满最上层柜子的东西一个一个拿下来放到地上。五分钟后终于出现她要找的旧行李箱。拖出那个行李箱,亚纪将之搬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