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之声(第14/29页)
这次的人事异动堪称社内异例。过世的前任部长早已列名执行高阶主管,因此接下他的位子,也就表示今年六月的股东大会过后康很有可能会成为执行高阶主管。届时,他将以四十三岁的年纪加入董事会,在同期当中算是升官速度第二快。
然而,康自己对这个因前任死亡而接下的位子兴趣缺缺。工作量随之大增,责任也一下子变得更重。本来他很想推辞,但是顾及与企划案的关联他实在推不掉。
亚纪也在得知这次异动后萌生不祥的预感。什么时候不好挑偏偏在即将届满第五年的前夕接下这种出乎预料的人事调动,她总觉得会对三月的检查结果蒙上阴影。一方面当然也是担心康平时本就忙碌的工作这下子会变得更累。
果然,接任企划部长后,康本来还能勉强休息的周六周日这下子也忙得不得安生了。本来每周有三天回家吃晚餐,也因为新官上任要拜会客户以及与部下聚餐而取消,有时甚至整周都抽不出空儿回家吃饭。他这样硬撑久了,终于在二月初感冒,就此令身体状况大坏。
亚纪躺了大概有十五分钟吧,泪干之后缓缓起身。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正指着下午一点半。
纵使为了明天的事愁眉苦脸也没用。现在又还没确定一定会复发——她试着如此转换心情。
今天,为了明早的检查,康会提早返家。亚纪想弄点好吃的东西给他吃。做个好久没做的西班牙海鲜饭吧。改成日式风味,试着在汤头加点芝麻酱吧。去银座的百货公司找点新鲜的食材吧。如果接触到明媚的户外空气,也许这种忧郁的心情也会开朗一点。
亚纪下了床,一鼓作气站起来。
她挺直腰杆,再次将双手隔着裙子抚摸腹部。
手掌在肚脐下方停驻,她静静闭上眼。
我的宝宝,请你一定要守护你的父亲。
亚纪在心中轻轻默念。
8
蓦然醒来,本该睡在身旁的康不见踪影。
亚纪反射性地起身,打开床头灯。她朝闹钟投以一瞥以确认时间。清晨五点二十分。天还没完全亮。窗帘的缝隙之间也依旧是无垠夜色。凌晨三点过后康咳得很厉害,亚纪给他吃了一包止咳药。替他拍抚背部一会儿后,他再次发出鼾声,于是亚纪也就这么再次睡着了。亚纪生来对声音特别敏感,所以她知道后来康并未再次咳嗽。也许是去上厕所了吧。
她等了一会儿但康并未回来。
亚纪离床,打开卧室的房门走到狭窄的走廊上。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客厅透出灯光。
她看到康坐在电视机前沙发上的背影。
轻轻敲门后她打开通往客厅的那扇门。亚纪绕到康坐的双人沙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早安。”
康含笑迎接她。
“你怎么起来了?睡不着?”
亚纪也露出笑容,问道。
房间开着暖气。虽说春天已经来临,但清晨气温还是相当低。
“没有,吃了药以后就睡得很熟。”
“我去替你弄杯什么热饮吧。”
“不用了。倒是你自己其实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不要紧。我也睡得很饱了。”
康在睡衣外面套着他爱用的喀什米尔羊毛开襟外套,也穿了袜子。总之,绝对不能让身体受寒——这是亚纪在这一年九个月当中一再提醒说到嘴都发酸的叮咛。就东方医学的观点看来,所有的病都是因血气滞碍而生。癌症也不例外。而阻碍血液流通的最大因素说来说去当然还是“受寒”。
哪怕是即将接受第五年检查的今早这一刻,丈夫也如此忠实遵守自己叮咛的模样,令亚纪不禁热泪盈眶。这个人虽然一直与复发的恐惧搏斗还是如此努力到了今天,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发烫。
“我还是弄点东西喝吧。红茶可以吗?”
康点头,亚纪去厨房。
烧开水的期间亚纪抹去眼中的泪水,把红茶放在托盘上回到沙发边。
“其实我做了一个有点可怕的梦。所以就醒了。”
康喝了一口热红茶后忽然说道。
亚纪把自己的杯子放回沙发前面的玻璃茶几。
“什么样的梦?”
她不动声色地问。
康露出追寻几许回忆的表情,然后开始叙述梦境内容。
“不知道是哪里,总之,我待在一栋很大的建筑中,睡在坚硬的床上。好像是个非常非常大的房间,但四下一片漆黑,到底有多大实在看不出来。只是那个房间只有我一人没有别人在。我开始担心亚纪上哪儿去了,想从床上坐起,但不知怎么搞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我倒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这样有点麻烦,然后就默默躺着。结果过了一会儿,突然间,远处传来宛如打雷的巨响,紧接着又响起激烈的地鸣,整栋建筑开始左右摇晃。这下子我也紧张了,急着想从床上跳起,可是身体依然无法动弹。摇晃越来越厉害,最后墙壁和天花板开始破裂,我睡的床铺周围乒乒乓乓地掉下水泥块。我心想这样说不定会完蛋,于是叫了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巨大梁柱的黝黑物体朝我身上倒下。但是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不知不觉中,我正从高处眺望那栋建筑瓦解的样子,我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间很大的医院。我拼命挣扎试图回到地面上,试图自瓦砾堆中找出自己的身体。但被大量的瓦砾掩埋根本不可能找到。就在我正想放弃,重回高处时,我蓦然发觉。对了亚纪到哪儿去了。我心想,亚纪该不会跟我一样被压在垮掉的建筑物下死掉了吧。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心痛欲碎,赫然回神已经醒了。”
康一说完就开始咳嗽,慌忙啜饮手边的红茶。
“好奇妙的梦。”
亚纪等他咳完后才说。
“会吗?被你这么一说也许是吧。醒来时,想到今天是检查的日子,做这种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的梦令我有点沮丧。不过,坐在这里发呆的期间,我也开始觉得那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梦。我想,我怕的不是自己会死而是与亚纪分离。我记得即便在梦中我也不怎么害怕自己的死。只是,一想到亚纪可能死掉了我就害怕得要命。仔细想想还真奇怪。反正我也死了,照理说有亚纪在地下陪着我应该很好。”
亚纪把手放在肚子上聆听康叙述。自从得知怀孕后,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忍不住就是会把手放在肚子上。明明才半天时间,却已对体内孕育的生命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