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5页)

“那这第三个你们该要数落谁了?”马林森插嘴道,“千万别是我。”

“我所说的自然也包括我自己,”康维答道,“而我的理由也许再简单不过——我乐意待在这儿。”

不久,康维照常来到外面的露台和荷花池边散步,这渐渐成了他每晚的习惯。他的整个身心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舒坦与安逸,的确,他太喜欢香格里拉了。越是平静,她的神秘感就越撩人心魄,而且是那么惬意而愉快。这些天来他对喇嘛寺及这里的居民逐渐有了一种新奇的看法,这看法越来越明晰;他一直在琢磨它,同时仍保持着镇定自若,俨然一个正在思索一道深奥的题目的数学家,一边为它焦虑,同时又显得十分平静而且坚毅。

至于那位布赖恩特,康维认为最好还是继续把他当做巴纳德。他的是非和身份的问题渐渐淡去,只有他那句“整场游戏都乱了”还深深印在康维的脑海中,这句妙语比这个美国人可能想表达的更意味深长。他觉得这话远不仅仅适用于美国金融、信托公司,还适用于巴斯库尔、德里及伦敦,还有诸如司令部、帝国大厦、领事馆、贸易租界,还有政府大楼内的晚宴等等这类场合;这个正在重组的世界中处处弥漫着死亡与毁灭的气息。巴纳德的惨败也许比康维的挫折更富有戏剧性,毫无疑问这正常游戏的确已经乱七八糟;还好玩游戏的人们没有像游戏规则本身一样,瘫倒在那些不可挽回的废墟之上。从这方面说,银行家们才是不幸的。

可是,在这儿,香格里拉,一切都处在一种深沉的静谧之中。没有月色的天空中,星星用力地闪烁着光芒,而卡拉卡尔的顶峰也透出一抹淡蓝色的光彩。后来康维得知,若计划有变,脚夫可能不久就会来。他不会因为这等待的间隙而狂喜,巴纳德也一样。他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这很有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很喜欢巴纳德。或许他还没有发现个中乐趣。从某种程度上讲,为了一亿美元的损失把一个人送上审判台完全算不上过分。如果他只是偷块手表什么的那倒好办多了。可话又说回来,谁会把一亿美元给丢了?

但这时候康维脑子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能与送货的脚夫一起离开香格里拉。他想象着那艰辛的漫漫旅程,以及最终达锡金或巴基斯坦的某个庄园主的廊房时的情景——那时他会多么的高兴啊。不过也可能会感到有那么点失落。接着就是:初次见面时礼节性的握手和自我介绍;搁在休息厅前的走廊上的第一批饮料美酒;然后被古铜色的面孔上那双毫不避讳的怀疑目光盯着看。在德里,会见总督和总司令是免不了的;还有戴头巾的仆人们的额手礼;没完没了地准备和递交各种报告,或许还要回一趟英国,去白厅走访走访;在豪华游轮上玩几局牌,政务次官松弛软弱的手掌同你握手;接受报社记者的采访;听那些娘们儿虚假而生硬的性饥渴式的叫喊——“这是真的吗,康维先生?当时在西藏你……”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凭这些奇闻轶事使他足以在外边混吃混喝一个季度。可他乐意这么干吗?他想起戈登在喀土穆的最后日子里写下的一句话——“我宁愿像一个苦行僧那样生活,与救世主玛赫迪一道,也不愿夜夜在伦敦街头混饭吃。”康维对此并不一定会完全讨厌,仅仅是一种预料。用过去时描绘他的经历将是一种折磨,说不定还会让他感到些许悲哀。

突然,正在沉思中的他发现张已来到他的跟前。“先生,”这个中国人有些急促地小声对他说,“我很骄傲地给您带来一个重大的消息。”康维首先想到的是那些脚夫提前来了。也奇怪,他最近几天老想着这事。

他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悲哀,虽然他已有所准备。“啊?”他应道。

张看起来很是激动。“亲爱的先生,恭贺您,”张说,“我很高兴能承担几分功劳——在我的多次郑重推荐之下,活佛做了决定,他要立即亲自接见您。”

康维瞪大了眼睛,“你的话不像平常那么清楚流畅,张,出了什么事?”

“活佛派我来找您。”

“我想是吧,可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因为这是破例、没有先例的事情。连我都一直渴望有这种机会却未敢料想。而您来此还不到两个礼拜,就获此殊遇,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呀!”

“我仍然有点迷糊,你知道,去见活佛——这不成问题,可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这还不够吗?”

康维笑了:“绝对够了,请你放心吧——不要以为我不懂规矩。实际上,我脑子里有一个很奇特的想法。不过,现在可用不着关心。

能见到这位绅士,我当然深感荣幸。什么时候呢?”

“现在,我就是被派来叫你的。”

“会不会太晚了?”

“这不打紧。亲爱的先生,您马上就会明白很多事了。但愿我可以略表我的高兴,毕竟这段一直挺让人尴尬的时间——终于快结束了。相信我,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拒绝告知你们一些事情,这在我也是非常厌倦的,而现在我非常欣慰,再也没有必要那么扫兴地去搪塞了。”

“张,你真是个怪人啊,”康维答道,“不过,咱们走着瞧吧,请你不用再说什么。我有很好的思想准备,感谢你好言相荐,那么请你带路吧。”